刘宋氏脸一白,惊在当场,瞧她眼底猩红,一步一步朝自个儿走来,仿佛催命阎罗普通,耳里亦仿佛想起了一轮丧钟。
刘宋氏一身洗得发白的马面裙,隔着张掉漆的茶案,对身边摊在圈椅里的一坨肥肉推让道:“朱员外一表人才,甚么样的天姿国色娶不到?汴都城的女人有的是,哪个不比绿莺贤惠?”
如脂小手拿起一只签子,上头已然穿满山查,个个圆头圆脑,红溜溜的饱实,惹人垂涎。将那签子大头朝下,斜着摆在锅沿,直到那糖油漫过最后一粒山查。
“啪”一声巨响,惊了世人窥美的心,个个赶紧将粘在那芙蓉面上的眼移到案子上。嫩白小手略微一使力,将粘在案板上的糖葫芦整串揭起,鲜明一大片冰花,如鸡冠般立在糖葫芦顶端,煞是馋人。
两文钱一串,统共卖了一百多串,绿莺欣喜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酸累的胳膊,收了摊子。
街上行人如织,摊位林立。此时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前排起了长龙,一个个超出前人的后脑勺,踮脚抻着脖子往前瞅,乍一看定觉这些人闹了嘴馋,实在看的却不是那酸甜吃食。
一众酒徒之意不在酒的人也忍不住猜想起来,这块冰花该是如何的嘎嘣脆、如何的甜丝丝?
顿了顿,转了转眸子,她一脸忿忿:“甚么肮脏手腕啊,都是坊间碎嘴的丫环婆子讹传,绿莺你莫听她们胡吣!”
刘宋氏冷眼打量,乐意磕便磕罢,她当听响了。将脑门子磕青了也不怕,出嫁时门帘子梳得宽些便是了。
绿莺瞠目结舌,朱员外疯了么,花一千两娶个丫环?
炉里燃着炭火,锅里滋滋滚着半锅油,热气将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儿熏得微红,更加显得鲜艳无双。一双素白腕子轻抬慢放,往锅里倒了一坛子冰糖。
她抬起一双手伸到刘宋氏的跟前,那白嫩嫩的手指头上尽是干枯的血洞穴,触目惊心。
方碰倒那银票的角儿,她忽地想到已然承诺绿莺的话。一撇头,再不看那银票一眼,内心如同割肉普通,却点头摆手推拒道:“这、这不......”
她摇点头,眼眶含泪,哭泣道:“这些奴婢从未跟太太抱怨过,可太太明显承诺奴婢了呀、明显承诺了呀。”
等了两口茶的工夫,素白腕子悄悄翻转,拈起那串挂满稀浆的糖葫芦,一把举高,猛地一下子往中间的铁皮案板摔去。
巴掌大的薄饼烙得金黄焦脆,刷上一层浓稠的酱汁,夹着一窝水嫩嫩亮汪汪的驴肉片,里头嵌着红红绿绿的辣椒末,用油纸包着,一个个整齐地码在案子上,香气缭绕。
绿莺睁着泪水糊湿的眼,直直盯着她,嘴抿得紧紧,手用力儿攥着衣衿。
绿莺一滞,抬开端,一脸不敢置信,提声道:“太太啊,他的恶名全汴京那个不知?甚么将奴婢疼到骨子里,清楚是剥皮剔骨才对!”
待绿莺磕了斯须,眼冒金星、头昏欲呕时,她才抚掌大笑,嗤之以鼻道:“你是把自个儿适时媛蜜斯了?奴婢如牛马,你说的话就是狗屁。主子让你往东,你毫不能往西。主子让你嫁谁,哪有你挑的份儿?”
街上一阵鸡飞狗跳,刘府也正剑拔弩张。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都城汴京有个最繁华的地儿,名唤东门大街。这东门大街亦的确名副实在,热烈得很,酒楼、戏楼、赌坊、绸庄,各色铺子琳琅,客人络绎不断,鼓噪声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