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心中一怔,先前惠一大师说他克日有新的爱情将至,他还微微有些光荣,想着和那小丫头或许真的有些缘分,一转首他如此沉寂,亦不是在跟他开打趣。莫非先前只是一番戏说?不对,削发之人不打妄言。惠一大师这类精通佛理,又医术高超,更看破人间情的高人,说话一贯隐晦没法捉摸,不能妄自推断。
一句‘纯情小处男’叫得顾墨神采一阵红一阵黑又一阵白,变幻莫测,甚是活脱,人间也唯有此人敢这么叫他了。顾墨微微敛了神采,难堪地咳了咳,而立年事还是个处男,这是件很让人丢脸的事儿么?他如何不感觉?他又难堪地笑笑,不安闲道:“我感觉大师你本日有些为老不尊,你如此这般,方丈大师晓得么?”
惠一大师很受用小辈们对他的恭敬,固然他一贯安闲惯了,适时做做气度摆摆架子亦很轻松。内心一番满足以后,才撤了先前那番做派,亲热揽了顾墨的手对他左顾右看:“我瞧你印堂粉紫,不是在热恋中,便是有新的甜美爱情将至,这千年铁树开了花,百年惠一仍种树,纯情小处男顾墨小子你这是要破处了?”
沉心宝刹浮光聚顶,正隐没在岐山的万般姿罗树中。姿罗树羽状复叶,繁枝堆叠,嫩叶低垂,细看仿佛一件被雨水打湿的紫色法衣。梵花盛开,如炬的金色花序覆盖了全部树冠,远眺着又仿佛一座金色宝塔。惠一大师正在姿罗树下安闲而坐,慈悲浅笑。
不能推断不代表不能明着问,顾墨正筹算问他的详解,只听惠一大师又道:“世人皆道苦为苦,乐为乐,却不知苦乐亦可相互转化,苦乐纵横众生相,悲喜瓜代野生作。你本日问的是他物,还是问的本心?内心安闲,便不必多问。”
“母胎怀子,凡经十月,甚为辛苦。在母胎时,第一月中,如草上珠,朝不保暮,晨聚将来,午消逝去……”
“如若你做的错事,是像丢篮子这么丢脸的错事,我就不谅解你。”爹爹吐了烟圈,干瘪的脸更加肥胖。
惠一大师见他沉默不语,微微点了点头,又道:“你如此了悟,有一桩事,我倒是要讲与你听。所谓‘三业安闲,诸根具足故;财物安闲,统统怨贼,不能夺故;福德安闲,随心所欲,物皆备故;王位安闲,珍奇妙物,皆奉献故;所获之物,过本所求百倍殊胜,因为当年不悭嫉故。’你戒悭贪是真,勿要妄念。至于你生母之大悲愿,你亦不必挂怀,以虔诚恭敬之心呼应之,且让她淡淡的去。本日我亦有他事缠身,他日再去找你弈棋,你先归去吧。”
红萝心中一凉又一疼。爹爹这个抽大烟的风俗,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有了,大烟就是他的生命。细碎的烟丝用笸篮装着放在土炕上,颀长的烟锅中旱烟香诱人眼,爹爹只要在抽着大烟的那还会儿,神采是沉浸的。
豆豆哥此次不受她威胁,还是不作声,红萝怒了努嘴,谨慎地问:“豆豆哥,你明儿还陪我么?”如果没有豆豆哥,只怕就没有零嘴能够吃了。红萝实在很有钱,她存了很多私房钱,但是她不舍得用,她预备着给伊文那小子娶个好媳妇。
正值旁晚时分,霞光漫天,白果树黄灿的叶子灼痛人眼,文殊兰淡香四溢,阵阵梵音飘散,沉心寺暮时钟声响起,一声一声,沉重又悠远。惠一大师端方身性,素面寂静:“白果树二十年结一树果,四十年结无量果,铁树花不开,因它着花已是果的原因啊。”
顾墨非常猜疑地点头。佛说不成说,不成说实在亦是一说。觉林菩萨偈:“大种中无色,色中无大种,亦不离大种,而有色可得。”他克日仿佛有些晓得了,大种中物,色便是心。如果分开大种,分开本心,统统的烦恼猜疑皆不复存在。这是我们本心中现出的一种妄念,但是妄念中不会现出本心,妄念亦离不开本心。就仿佛烦恼便是菩提,死生即涅槃一样的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