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她哭道,母亲早就不要我了,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姨母这一病,就再也没起来。我常常在她的病榻前陪她说话,读书给她听。我哭着求她喝药,她向来不肯。只在天子与皇厥后看望她时,偶尔喝一碗。承平三年的春季,庐陵王高朏出宫开府,小简、小钱和银杏都跟去王府奉侍了。偌大的昭阳殿,只剩了绿萼姑姑一人。我整日整夜守在病榻前,也不去上学,也不回听雪楼。
四月初二,文淑入宫。父亲和母亲也来相送。父亲的脸上尽是欣喜的笑意,母亲则几次拭泪,今后再也不怕你娘舅瞧不起我们了。她没有带上舅母,因为舅母已然归天。
过后我才晓得,华阳与祁阳姐妹不肯获咎母亲,故此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我问母亲,姨母真的是因为父皇的原因不肯回京看我们么?
祁阳姐姐不知从那里生出一股肝火,她厉声道,你竟有脸提你的姨母,你的姨母几乎嫁给父皇,莫非你不晓得么?你晓得这四五年间她为何不肯回宫?因为她和父皇好过,她羞于见你的母亲!
她拉着绿萼姑姑的手说,这平生错得太尽,到头来另有你们陪着,上天待我不薄。又摸一摸我的额发,我在宫外藏了很多火器,都留给你。
母亲板起了面孔,女儿家不要问这些。你若再问,便不要去内书堂听讲了。
我就要死了。昏昏沉沉中,老是闻声门外有哭声。已经三天了,他们还是不肯拜别。
绿萼姑姑应了。姨母叹了一声,亲身将我抱回了寝殿。凌晨起来,我立时将昨夜的话便忘了大半。午后放学,还是去昭阳殿用午膳,却见两岁半的高朏已坐在绿萼姑姑的膝上玩耍了。小简侍立在旁。
北宫娘娘便是庐陵王高朏的生母,贞德皇后李芸。姨母听了,殊无悲意,只淡淡应了声好,又问,庐陵王如何了?
这一瞬,他仿佛看破了我当年的软弱。
他们——我的季子,我的女儿,我的兄弟子侄,我这不长不短的平生中获得或落空的统统人——都在等候我死去的那一刻。不错,我总要拿出个主张出来,在我分开这个天下之前。
自我记事起,便常常坐在她的膝头,她教我认字,教我读书。她为我梳头,手把手画了很多小人。固然父皇崩逝后那五年她一向不在我身边,我却早已被她养成了温馨的性子。我得空便认字写字,累了便单独玩耍。有一回真阳姐姐藏起了我的笔,我和她大闹了一场,直到外祖母进宫劝和,这才作罢。母亲说我泰初怪,外祖母感喟说,我清楚是她的女儿。从那今后,真阳姐姐虽常常与我争抢物事,却再也不敢藏起我的东西。
我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母亲不要悲伤了,让我去吧,我不怕嫁去回鹘。
我问,姨娘如何会有火器?
海阔天空,任我遨游。
姨母说,拿来吧。
厥后绿萼姑姑哄我去睡觉,凌晨醒来,但闻丧钟激越。声声钟鸣中,畴昔的一点一滴在胸中荡漾成海。
银杏姑姑说,娘娘,陛下盼着这个孩子好久了。
银杏姑姑说姨母病了,天子来探病,让我不要随便乱闯。我乖乖坐在她身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瞥见天子从寝殿中走了出来。他远了望了一眼高朏,随口叮咛道,你们要好生顾问庐陵王,不要令贵妃忧心。世人起家应了。
银杏姑姑牙关一颤,不再言语。忽听绿萼姑姑出去讲,娘娘,北宫娘娘崩了。
母亲低了头,臣妾……忸捏。
幸亏姨母又回宫来了,嬷嬷们都很欢畅,说姨母返来了,听雪楼便再也不会受委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