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以是,不敢接口。皇后问道:“你如何看?”
室内暖和,热巾覆在脸上,满身紧绷的毛孔顿时败坏下来。周身的骨骼仿佛被一一拆下,放到温水中濯洗一番,又松松装了起来。我抛弃大氅,一头歪在榻上,闭目养神。芳馨出去道:“女人好好的去玉华殿存候,如何这会儿才返来?”说着凝睇我道,“女人如何累成这副模样?”
芳馨忙掩了我的口道:“女人才刚教诲紫菡,国之大丧……”
我合目懒懒道:“皇后把我留在那边为她读奏章,莫非我不读?只怕今后另有呢。”
我忙道:“随口说一句罢了。归去吧。”
好一个“皇后是朝夕相对的亲信,是朕最信得过的人”!
佳期向殿外看了看天气,一脸笑容:“太后自三位公主头七以后,便一向病到现在,每日里只是睡,用膳也少,端赖药罐子撑着。”
绿萼道:“女人,我们归去吧。午膳都备好了。”
我摸索道:“当年臣女也曾查阅起居,都是臣女的忽视。”
崇高的皇宫,竟是这等烂污泥塘之地!
我展开看了一眼,身上顿时出了一身盗汗,半晌不语。皇后道:“怎的不读?”
我惊诧:“太后为何如许自苦?”
前两日的喧华,是因为掖庭属的人来了景园。天子畴火线下旨,抓捕监禁宫人,大违皇后本意。但是那是圣旨,皇后也无可何如,只能躲在玉华殿闭门不听。天子如此行事,明显是在怪责皇后措置迟缓,手腕太软。想来皇后郁郁不欢,这才病了。
皇后命人弹劾封司政,仅仅是因为今春征马之故么?不,毫不止如此。奏章中封司政的一项罪名是交朋结党、构扇是非。这半年来,宦海谈吐不过是主战还是主和,另有便是后宫不宜干政。
好一个“朝夕相对的亲信”!
我低头道:“固然只是读,但臣女不敢与闻国事。”
只听慎嫔又道:“实在我也恨他。他——”俄然她目光一动,透露极度深切的愤激、仇恨与不屑,她张了张口,垂眸隐去那一瞬的失态,转眼向别处道,“我恨他,但是太后却对我很好……”
我问道:“太医开的甚么药?”
她叮咛下去的,他很快就照办了。以是皇后无不讽刺地感慨道:“真是快啊。”
走进仁寿殿,只见慎嫔端了空药碗从寝殿里出来,佳期跟在身后掩上门。佳期见我来了,忙上前施礼:“大人来得不巧,太火线才服了药睡下了。”
好一个“最信得过的人”!
皇后一笑,透出些许戏谑酸楚之意:“畴前他们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太后曾伴随先帝拟旨批阅,本宫现在正监国。你是女校,读几篇文章,那又如何?只当在读《大人赋》好了。”
紫菡退出,掩了房门。我将钗环拿下,散了头发,头皮也松泛下来:“半年前我在文澜阁看到起居院的执笔供奉官在誊抄实录,偶然间瞧见女子主政的不祥之兆,我老是觉得那是无知陈腐的文臣瞧不起皇后的治国之能罢了。现在想想,陛下既能窜改起居注,这实录的草稿,他若添两笔也不为奇。”
我瞠目不知所对,怔了半晌方道:“臣女不敢议论政事。”顿了一顿,又道,“娘娘要派人详查么?”
皇后打断道:“罢了。这必是要求从西域买马,改进我朝战马的。须生常谈了。读这一封吧。”说着又抛了一本过来。
我擦去泪水:“何曾哭了,我这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