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宁不觉抓紧他袖管,抿了抿唇,俯身将脸面埋向他膝间,任由他一起在本身头顶摩挲着青丝,直到马车愣住,成去非先行下车,谨慎将她抱下,高低打量她两眼,方紧了紧她那氅衣领口,道:“有人带你出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先起了一阵风, 鼓袖猎猎,远近皆一片班驳,有落叶坠地的声音,真带几分秋相了呢!比及成去非甫一归府, 雨便落了下来, 琬宁见他进得阁内,忙把方才那些飘忽不定的心机抛洁净,起家迎他:
顾曙慎重伸出双手,这双文士普通的苗条十指,一样可泼墨丹青,一样可作笔文章,一样可挥洒意气,唯独不能度量敬爱之人的柔嫩身躯。
这是他的哀思,他这平生,却不但这一样哀思。
芭蕉上的雨声淅淅沥沥入耳, 琬宁坐到窗下, 近身将灯罩取下,挑了芯子, 待室内亮上几分,又给重新罩上, 似是想起甚么, 内疚笑问一句:“至公子, 本年上元节如无事,您带我去看灯好不好?”
成去非这才想起这一事是早应下的,只是因各种事绊住,竟迟迟未曾兑现,遂道:“你还没忘此事,倒确是我食言,”他回望着她温驯温馨地坐在窗前,想了想方调转话锋,“眼下有一人想见你,我明日送你畴昔。”琬宁怔了怔,问道:“烟雨姐姐?”
她不知的另有,在她得以伏于夫君怀中久久不能停歇表情时,那年青的罪臣已于囹圄,用她所赠,他所求的潋潋金钗,挑断一手血脉,任由那鲜血在他脚下蜿蜒而出,像极了他夙来最爱用的狼毫,蘸饱的不是墨,而是朱砂,意犹未尽且又穷尽地将此生的最后一笔勾画得绵长渺远……
琬宁怔怔望着他肖似兄长般温和的神情,一时竟只觉心碎,缓缓委了委身子:“顾公子,我,我来看看您。”
故交建康贺琬宁。
“时令至秋,想必鸡笼山上,草木已渐渐凋败,”他略作回想,是了,再兼这风风雨雨,定是吹得一副凛冽凛冽风景。面上潲过随风入窗的几点雨意,他方回神,“畴昔这些年,如许的秋雨,我不知经了多少,风冷蒹葭,雨洗清秋,做甚么都觉甚好,当时全然不见痛苦,现在不过零散落面,倒感觉酷寒得紧。”
琬宁闻言,心底恸倒,渐渐转脸伸手覆在他唇上,含泪摇了点头:“至公子不要再说了,这世上真拿我当珍宝的人,早已不在了……我无需人拿我当珍宝,因我已有珍宝。”
二十几载工夫来往,可将河变路,将桥化崖,将芙蓉花变断肠草,最后一次风雨,足以将此生余韵淹没,现在便已是暮年。顾曙面上并无悲戚,眉头且都是伸展的,嘴角噙的丝缕笑容,非常纯粹,他的站姿也仍然端方文雅,这统统,并不负他身为四姓后辈的贵重身份,亦不负当年那端庄清丽女子的谆谆教诲。琬宁却听得只觉心底某处被摧折了一下,低声问道:
如同从未砥砺风霜。
愿在发而为钗,常依鬓而照玉容。
成去非略一点头表示,一面盥洗换了衣裳,一面问她几句闲话,不过饮食琐事,琬宁笑道:“至公子每日都要问, 我又不是那三岁冲弱, 要人哄着用饭。”成去非一时没有接话,顿了半晌方说:“天凉了,你重视些。”
她不知的是,那年青的罪臣在听到牢锁落下的一霎,垂首望动手中金钗,眼角渐渐潮湿起来,和顺道出一句唯有他本身能听到的言语:
“谢女人成全,请女人再给至公子代句话,我也多谢他的成全,”他稍稍侧过脸去,“我没有甚么要同女人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