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去非看她不答反问,虽觉她略有猖獗,却并未作色,叮咛道:“再备一双碗筷几样饭菜来,我同娘子一起用饭。”四儿喜不自胜,立即回声而去。
昏觉得期,明星晢晢。
四儿看当作去非,得他目示,只得又给备酒。成去非将稻米饭拨入她碗中,又将一汪春潭翠出的滚汤吹了吹,方把银匙给她:“如何,本日是有何丧事,可贵小娘子主动要提喝酒?”
“我会带你去的,看一看雁门,看一看大河,请本地的百姓教你吹胡笳,到了西北,你也会感觉江山原是如此壮美,值得器重,值得保护,”他附在她耳畔悄悄厮磨,不乏朴拙,不乏柔情,“正因如此,琬宁,你更要放心保养,等着同我一道,我们一道策马去西北,”他吻了吻她发髻,倾诉于她,“琬宁,我一向都情愿同你一起去的。”
四儿终汩汩落泪,听她言辞,只觉不详,遂一面抹泪,一面破涕笑道:“既然如此,美意难却,不过娘子再多攒几载金饰吧,奴婢好也得的封赏再厚些。”
“四儿姊姊,你看,落了一地的花瓣,人常说碧草如茵,落花也如茵呢。”
空许约。
园中清荫渐密, 帘卷着西天一钩新月,让人微怯傍晚。琬宁本在秋千架上细心辩听那愈来愈近的杜鹃啼鸣,面前忽闪过一道微芒,抬眸望去, 却原是两只流萤, 闪着点点碧光,她悄悄转动手中轻罗小扇,忍不住欲起家去扑,一阵风来,乱红无数自枝头澎湃跌落,飞过秋千,飞过天井,簌簌似雪, 绰绰似血, 似大江大河,似芳华将暮,似人生无根, 似繁华事了, 落花掠过她惨白两靥,映下落日的一抹余晕, 明显灭灭,一如幻身。琬宁定定抬头望着这场随风而至的斑斓花雨, 看它们分离逐风转, 看它们飘如陌上尘, 晚风策策,子规声声,她唇畔渐渐绽出一缕清虚的含笑来,对正向她款款而来的婢子和顺道:
“不,”琬宁略略摇首,“四儿姊姊,你待我好,我是晓得的,不但是你,烟雨姊姊,芳寒姊姊,另有我当初在宫中所结识的巧衣姊姊,她们待我都很好,只是……”琬宁眼角忽又溢出晶莹的泪来,“我未曾回报她们,便再无机遇可言,我不想再留如许的遗憾,我舍不得你们,”她握住四儿的手,尽力展颜,“姊姊,你就当是成全我可好?我不肯有所亏欠,这让我难安。”
四儿忙道:“娘子,您现在不宜喝酒。”
成去非悄悄望着她,渐渐暴露些许笑意,琬宁的目光则移向那些花树,重新躺于他怀内:“至公子,多谢您为我新种了如此多的花草,一到春日,木叶阁很热烈,我喜好这份热烈……我不知如何谢您,”她将脸贴在他掌心,仿佛贴着一天的星光,轻声笑道:“小时候,家中的姊姊教我唱诗,我唱一首给您听,算是酬谢可好?”
琬宁却微微一惊,目中有欣喜,尘尽光生,好似明珠。清风拂过她的笑容,溶在灯火中,沛然生晕。
琬宁挑了两片平淡菜蔬入口,笑回道:“我替至公子欢乐,也替会稽的百姓欢乐,这莫非不是丧事?”
他的到来,她并不能未卜先知。
“坐久了,还是谨慎为好。”四儿勉强一笑,俯身将她不知何时掉落的小扇捡起,“娘子坐着,奴婢去给您送盏茶来。”
好似戈壁胡想着甘泉,胡蝶追逐着花朵。
四儿低首为她细心铺展,笑道:“另有来岁呀,年年都有春,娘子……”话未尽,她手背忽被一滴热泪砸中,心底一紧,抬首果然见琬宁目中噙着一汪水光,然那嘴角却还存笑意,四儿便怔怔看她含泪笑道:“不一样的,四儿姊姊,来岁虽另有春日,年年虽都有春日,但赏花的人,却不知身在那边了。就比如这花树,来岁的花不是本日之花,本日之花坠了便是永久都回不来了的,春非我春,秋非我秋,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