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甚么?”赵器声音亦放得极低。
那歌声骤起,呜哭泣咽,如面前洛水,不事张扬地随风荡开。
那具身子就此搁置江边,赵器却无回顾力量,目光死死盯着火线,洛水河边,芳魂已逝,好似和他断无干系。
邓杨则司空见惯,这类苦头,他见得太多,性命贱如蝼蚁,不想死,你就得忘记统统,甚么人伦,甚么品德,在命面前,狗屁都不是!
降者数以千计,皆被押到城外一片开阔处。天寒地冻,这些人衣衫褴褛,神情惶惑,人群中时不时爆出几声失控的哀嚎,等死的滋味,远远不如彼时一刀一箭来得痛快。
军队得胜班师回朝,身后徒留残破冰冷的城。
怕是这平生,也再没有如此无助的一刻了。
一如面前人。
这双眼睛如同湛蓝深海,不成方物,赵器脑中忽掠过一则传闻来,只觉心底那股钝痛回荡得难以忍耐,便霍然起家,走到少年跟前,低低问道:
他实在是没忍住,问了邓杨,邓杨轻飘飘解释道:“这个不消你操心,这会你是看不到甚么,那些野狗藏在暗处呢,天冷,尸身腐蚀得慢,到开了春,这些腐尸才是野狗们的美食,个个能养得膘肥体壮,到时人们也就有的吃了。”
那人趔趄几步,终究回声倒地。
如此波澜不惊的一番话,听得赵器面色又有了非常,那股恶心不期而至,脑中感慨万千:这些事,那里是江左那些人所能了解的呢?别说世家后辈,就是他,倘不是亲历,也绝对难以设想这番场景。
很快,氛围中再次满盈起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赵器俄然认识到:这股气味就从未真正消逝过。
邓扬忍不住在内心直骂,这小子是魔怔了?!亲身去把他拉拽走,结健结实一巴掌打得赵器直趔趄,嘴角泛血,眼神却还是迷蒙的,待复苏过来,一抹愧色才浮上脸颊。
并州这一遭,仿佛梦,不觉间,本技艺上也有了性命,沾满鲜血,赵器忽就念及乌衣巷,至公子的身影跃入脑海,仿佛只要想到至公子,本身才会勇气倍增。
“姊姊。”少年忽就低下了头,仿佛咬牙切齿般吐出这两个字。
他四下一看,一众部下怔怔张望发楞杵在一旁,不由喝道:“愣着干甚么,拿人!”
少年涓滴不料外,举头直直望着他,一样是深海般的眸子,不过一口汉话非常流利:“我善养马。”
那少女正迎上赵器目光,他只瞧见一汪碧绿深海,深不成测,妍不成测,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了几下。清楚听得李正在喝问着甚么,却未得一字。半日回过神来,却见那少年肝火丛生,早不知从那边夺来一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杀气顿起。
尸身堆积如小山,邓杨习觉得常,坑杀俘虏在他的兵马生涯中再普通不过,就是血腥之气,他的嗅觉都已适应,并无半点不适。
“花狸。”少年便再也未曾抬首,火光半明半寐,他如同一头外相斑斓的小兽般温馨。赵器冷静看了他半晌,无声回到原处坐定,不觉间拳头已握紧。
是胡人的曲子,赵器并不能听得懂,而那调子却不测激起他无尽的设想来。毫不是关于江左,也并非乌衣巷。唯独万古长青的草原像无边的海面,在他面前乍现。
邓杨按例奉上一句歌颂:“将军好箭法!”赵器听得恍忽,沉默得出奇,他微微耸着肩,许是因为冷,许是因为莫名的心境。
樊聪一向在一旁看笑话,这赵器是乌衣巷至公子第一亲信得力之人,也不过这般德行,见了个外族女人,便能如此神魂倒置,也是奇事,想到此,轻视的一缕笑意绽在嘴角,上前打了个手势,全军便敏捷整队,重新解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