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冷的原因,马蹄声急似骤雨,铁甲挟着如墨的夜色,出征的将士们早受够这数月的天寒地冻,没日没夜往建康赶去。
邓杨则司空见惯,这类苦头,他见得太多,性命贱如蝼蚁,不想死,你就得忘记统统,甚么人伦,甚么品德,在命面前,狗屁都不是!
一如面前人。
“你叫甚么?”赵器声音亦放得极低。
赵器愣愣地站了半晌后,蓦地跌跪下去,谨慎抱起那尚暖和柔嫩的身躯,深深扣在胸际。
降者数以千计,皆被押到城外一片开阔处。天寒地冻,这些人衣衫褴褛,神情惶惑,人群中时不时爆出几声失控的哀嚎,等死的滋味,远远不如彼时一刀一箭来得痛快。
是胡人的曲子,赵器并不能听得懂,而那调子却不测激起他无尽的设想来。毫不是关于江左,也并非乌衣巷。唯独万古长青的草原像无边的海面,在他面前乍现。
少年似有所感,决计同他对上目光。
那歌声骤起,呜哭泣咽,如面前洛水,不事张扬地随风荡开。
邓扬哼哼几声,非常不屑,过了半晌才说:“起兵反叛的胡人和那些汉人,都是要杀的,建康已来了旨意,我们很快就能归去啦!”说罢又嘟囔两声,“我这老寒腿一来这类鬼处所,指定疼得难过!”
当真人间天国。
“既是要带回建康,你们不成胡来,先给换身衣裳安设了吧。”
风把她拥住,她就站在不远处,仍穿戴当日所见的旧衣裳,还是红得刺目。长发混乱得不像模样,面庞忽隐忽现半掩发间。
行至洛水四周,全军停息安息。浩淼江面北风飒飒,赵器临江而立,顿生江山广宽之感,一时胸臆间泛动兴旺豪情。身后忽传来阵阵歌声,赵器忍不住回眸循声,原是那胡女。
这反倒让他自有欣喜处,面前这些将士多趟几次死人堆,胆量也就练出来了,纸上谈兵半点用处也没有,实打实的杀他个天昏地暗才是正道,除了那些特别没种的小子,普通男人上了疆场,天然就晓得该拎刀砍人。
尸身堆积如小山,邓杨习觉得常,坑杀俘虏在他的兵马生涯中再普通不过,就是血腥之气,他的嗅觉都已适应,并无半点不适。
并州这一遭,仿佛梦,不觉间,本技艺上也有了性命,沾满鲜血,赵器忽就念及乌衣巷,至公子的身影跃入脑海,仿佛只要想到至公子,本身才会勇气倍增。
歌声垂垂散了去,那少女忽回身朝他走来,他再次瞥见纯洁透亮的深海,的确要健忘呼吸。直到少女开口,他还是昏昏噩噩不知身在那边。
“姊姊。”少年忽就低下了头,仿佛咬牙切齿般吐出这两个字。
邓扬忍不住在内心直骂,这小子是魔怔了?!亲身去把他拉拽走,结健结实一巴掌打得赵器直趔趄,嘴角泛血,眼神却还是迷蒙的,待复苏过来,一抹愧色才浮上脸颊。
“你能救我吗?”很生涩的汉话,带着并州口音,赵器第一次没有听清,咨询的目光投向她,少女便吃力又说一遍,一字一顿。
那具身子就此搁置江边,赵器却无回顾力量,目光死死盯着火线,洛水河边,芳魂已逝,好似和他断无干系。
这双眼睛如同湛蓝深海,不成方物,赵器脑中忽掠过一则传闻来,只觉心底那股钝痛回荡得难以忍耐,便霍然起家,走到少年跟前,低低问道:
这一幕,早看得世人惶恐,包含那本奋力挣上前去的胡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