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先生道:“这些甚么人?猜想不是管功名的了,我不如去罢。”又转过两个湾,上了几层阶层。只见平坦的一条大街,左边靠着山一起,有几个古刹。右边一起,一间一间的屋子,都有两进。屋后一进,窗子大开着,空空旷阔,一眼模糊望得见钱塘江。那屋子也有卖酒的,也有卖耍货的,也有卖饺儿的,也有卖面的,也有卖茶的,也有测字算命的,庙门口都摆的是茶桌子。这一条街,单是卖茶就有三十多处,非常热烈。马二先生正走着,见茶铺子里一个油头粉面的女人号召他吃茶。马二先生别转头来就走,到间壁一个茶馆泡了一碗茶,瞥见有卖的蓑衣饼,叫打了十二个钱的饼吃了,略觉有些意义。走上去,一个大庙,甚是巍峨,便是城隍庙。他便一向走出来,瞻仰了一番。
这西湖乃是天下第一个真山真水的景色。且不说那灵隐的幽深,天竺的清雅,只这出了钱塘门,过圣因寺,上了苏堤,中间是金沙港,转畴昔就瞥见雷峰塔,到了净慈寺,有十多里路,真乃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一处是金粉楼台,一处是篱笆草屋,一处是桃柳争妍,一处是桑麻遍野。那些卖酒的青帘高飏,卖茶的红炭满炉,士女游人,络绎不断。真不数“三十六家花旅店,七十二座管弦楼”。
第三日起来,要到城隍山逛逛。城隍山就是吴山,就在城中。马二先生走未几远,已到了山脚下。望着几十层阶层,走了上去。横过来又是几十层阶层,马二先生一气走上,不觉气喘。瞥见一个大庙门前卖茶,吃了一碗。出来见是吴相国伍公之庙,马二先生作了个揖,逐细的把匾联看了一遍。又走上去,就像没有路的普通,左边一个门,门上钉着一个匾,匾上“片石居”三个字,内里也想是个花圃,有些楼阁。马二先生步了出来,瞥见窗棂关着。马二先生在门外望里张了一张,见几小我围着一张桌子,摆着一座香炉。世人围着,像是请仙的意义。马二先生想道:“这是他们请仙判定功名大事,我也出来问一问。”站了一会,瞥见那人叩首起来,中间人道:“请了一个才女来了。”马二先生听了暗笑。又一会,一个问道:“但是李清照?”又一个问道:“但是苏若兰?”又一个鼓掌道:“本来是朱淑真!”
当下说定了,店里会了账,马二先生回到下处候着。差人假作去会宦成,去了半日,回到文海楼。马二先生接到楼上,差人道:“为这件事,不知费了多少唇舌。那小主子就像我求他的,定要一千、八百的胡说,说他家值多少就该给他多少。掉队我急了,要带他回官,说:‘先问了你这奸拐的罪,回过老爷,把你纳在监里,看你到那边去出首!’他才慌了,依着我说。我把他枕箱先赚了来,现放在楼下店里。先生快写起婚书来,把银子兑清,我再打一个禀帖,销结案,打发这主子走清秋通衢,免得又生出枝叶来。”马二先生道:“你这赚法甚好,婚书已经写下了。”随即同银子交与差人。
马二先生道:“头翁,我和你从长商讨。实不相瞒,在此选书,店主包我几个月有几两银子束修,我还要留着些用。他这一件事,劳你去和宦成说,我这里姑息垫二三十两银子把与他。他也只当是拾到的,解了这个朋友罢。”差人恼了道:“这个正合着古语:‘瞒天还价,当场还钱。’我说二三百银子,你就说二三十两,‘戴着斗笠亲嘴——差着一帽子’。怪不得人说你们‘诗云子曰’的人难发言。如许看来,你仿佛‘老鼠尾巴上害疖子——出脓也未几’。倒是我多事,不该来惹这婆子口舌!”说罢,站起家来谢了扰,告别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