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五日,他哥在集上回家的早,集上带了一个小鸡子在嫂子房里煮着,又买了一壶酒,要替兄弟拂尘,说道:“这事不必奉告老爹罢。”匡超人不肯,把鸡先盛了一碗送与父母。剩下的,兄弟两人在堂里吃着。刚好三房的阿叔过来催屋子,匡超人丢下酒,向阿叔作揖下跪。阿叔道:“好呀!老二返来了。穿的恁厚厚敦敦的棉袄,又在外边学得恁知礼,会打躬作揖。”匡超人道:“我到家几日,事忙,还未曾来看得阿叔,就请坐下吃杯便酒罢。”阿叔坐下吃了几杯酒,便提到出屋子的话。匡超人道:“阿叔莫要性急。放着弟兄两人在此,怎敢白赖阿叔的屋子住?就是没钱典屋子,租也租两间出去住了,把屋子让阿叔。只是现在我父亲病着,人家说,病人移了床,不得就好。现在我弟兄焦急请先生替父亲医,如果父亲好了,作速的让屋子与阿叔。就算父亲是长病,不得就好,我们也说不得摒挡寻屋子搬去。尽管占着阿叔的,不但阿叔要催,就是我父母两个白叟家,住的也不安。”阿叔见他这番话说的入耳,又婉委,又利落,倒也没的说了,只说道:“一个自家人,不是我尽管要来催,因为要一总拆了补缀。既是你恁说,再耽带些日子罢。”匡超人道:“多谢阿叔!阿叔但存候心,这事也不得过迟。”那阿叔应诺了要去。他哥道:“阿叔再吃一杯酒。”阿叔道:“我不吃了。”便辞了畴昔。
自此今后。匡超人的肉和豆腐都卖得买卖又燥,不到日中就卖完了,把钱拿来家伴着父亲。算计那日赚的钱多,便在集上买个鸡鸭,或是鱼,来家与父亲用饭。因太公是个痰症,不非常宜吃大荤,以是要买这些东西。或是猪腰子,或是猪肚子,倒也不竭,医药是不消说。太公日子过得称心,每日每夜出恭小解都是儿子照顾定了,出恭必然是匡超人跪在跟前,把腿捧在肩头上。太公的病垂垂好了很多,也和两个儿子商讨要寻屋子搬场,倒是匡超人说:“父亲的病才好些,干脆等再好几分,扶着起来走得,再搬场也不迟。”那边人来催,都是匡超人支吾畴昔。
这匡超人精力最足:早半日做买卖,夜晚伴父亲,念文章,辛苦已极,中上得闲,还溜到门首同邻居们下象棋。那日恰是早餐过后,他看着太公吃了饭,出门无事,正和一个本家放牛的,在打稻场大将一个稻箩翻过来做了桌子,放着一个象棋盘对着。只见一个白胡老者背剪动手来看。看了半日,在中间说道:“唩!老兄这一盘输了!”匡超人昂首一看,认得便是本村大柳庄保正潘老爹。因立起家来叫了他一声,作了个揖。潘保正道:“我道是谁,方才几近不认得了。你是匡太公家匡二相公,你畴前年出门,是几时返来了的?你老爹病在家里?”匡超人道:“不瞒老爹说,我来家已是有半年了,因为无事,不敢来上门上户,轰动老爹。我家父病在床上,迩来也略觉好些,多谢老爹记念。请老爹到寒舍奉茶。”潘保正道:“不消取扰。”因走近前替他把帽子升一升,又拿他的手来细细看了,说道:“二相公,不是我阿谀你。我自小学得些麻衣神相法,你这骨格是个贵相,将来只到二十七八岁,就交上好的运气,妻、财、子、禄,都是有的。当今印堂色彩有些发黄,不日就有个朱紫星照命。”又把耳朵边掯着看看,道:“却也另有个虚惊,不大碍事,而后运气一年好似一年哩。”匡超人道:“老爹,我做这小买卖,只望着不折了本,每日寻得几个钱赡养父母,便谢六合菩萨了,那边想甚么繁华轮到我身上?”潘保正摇手道:“不相干,如许事那边是你做的。”说罢,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