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超人背着行李,走到文瀚楼问马二先生,已是回处州去了。文瀚楼仆人认的他,留在楼上住。次日,拿了书子到司前去找潘三爷。进了门,家人回道:“三爷不在家,前几日奉差到台州学道衙门办公事去了。”匡超人道:“几时回家?”家人道:“才去,怕不也还要三四十天工夫。”匡超人只得返来,寻到豆腐桥大街景家方巾店里,景兰江不在店内。问摆布店邻,店邻说道:“景大先生么?如许好气候,他先生恰好到六桥探春光,寻花问柳,做西湖上的诗。绝好的诗题,他怎肯在店里坐着。”匡超人见问不着,只得回身又走。
景兰江道:“本日我等雅集,即拈‘楼’字为韵,归去都做了诗,写在一个纸上,送在匡先生下处就教。”当下同出店来,分路而别。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景兰江叮咛船家把行李且搬到茶馆里来。当下三人同作了揖,同进茶馆。赵先生问道:“此位长兄贵姓?”景兰江道:“这位是乐清匡先生,同我一船来的。”相互谦逊了一回坐下,泡了三碗茶来。赵先生道:“老弟,你为甚么就去了这些时?叫我整天盼望。”景兰江道:“恰是为些俗事缠着。这些时可有诗会么?”赵先生道:“如何没有。前月中翰顾老先生来天竺进香,邀我们同到天竺做了一天的诗。通政范大人乞假扫墓,船只在这里住了一日,还约我们到船上拈题分韵,实在扰了他一天。御史荀老先生来打抚台的秋风,丢着秋风不打,日日邀我们到下处做诗。这些人都问你。当今胡三公子替湖州鲁老先生征挽诗,送了十几个斗方在我那边,我打发不清,你来得恰好,分两张去做。”说着,吃了茶,问:“这位匡先生想也在庠,是那位学台手里恭喜的?”景兰江道:“就是现任学台。”赵先生浅笑道:“是大小儿同案。”吃完了茶,赵先生先别,看病去了。景兰江问道:“匡先生,你现在行李发到那边去?”匡超人道:“现在且拢文瀚楼。”景兰江道:“也罢,你拢那边去,我且到店里。我的店在豆腐桥大街上金刚寺前,先生闲着到我店里来谈。”说罢,叫人挑了行李去了。
匡超人惊到手慌脚忙,说道:“这是那边倒霉!多承老爹相爱,说信与我,只是我现在那边去好?”潘保正道:“你自内心想,那处熟就往那处去。”匡超人道:“我只要杭州熟,却未曾有甚相与的。”潘保正道:“你要往杭州,我写一个字与你带去。我有个房分兄弟,行三,人都叫他潘三爷,现在布政司里充吏,家里就在司门前山上住。你去寻着了他,凡事叫他照顾。他是个极慷慨的人,不得错的。”匡超人道:“既是如此,费老爹的心写下书子,我今晚就走才好。”当下潘老爹一头写书,他一面叮嘱哥嫂家里事件,挥泪拜别母亲。拴束行李,藏了书子出门。潘老爹奉上通衢归去。
匡超人同太公商讨,不磨豆腐了,把这剩下来的十几吊钱把与他哥,又租了两间屋开个小杂货店。嫂子也接了返来,也不分在两处吃了,每日寻的钱家里川资。忙过几日,匡超人又进城去谢知县。知县此番便和他分庭抗礼,留着吃了酒饭,叫他拜做教员。事毕回家,学里那两个门斗又下来到他家说话。他请了潘老爹来陪。门斗说;“学里老爷要传匡相公去见,还要进见之礼。”匡超人恼了,道:“我只认得我的教员!他这教官,我去见他做甚么?有甚么进见之礼!”潘老爹道:“二相公,你不成如许说了。我们县里老爷虽是教员,是你拜的教员,这是私交。这学里教员是朝廷制下的,专管秀才,你就中了状元,这教员也要认的。如何不去见?你是个寒士,进见礼也不好争,每位封两钱银子去就是了。”当下商定日子,先打发门斗归去。到那日。封了进见礼去见了学师返来,太公又叮咛买个牲醴到祖坟上去拜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