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开馆那日,申祥甫同着世人领了门生来,七长八短几个孩子,拜见先生。世人各自散了。周进上位教书。晚间门生家去,把各家贽见拆开来看,只要荀家是一钱银子,另有八分银子代茶,其他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来个钱的,合拢了不敷一个月饭食。周进一总包了,交与和尚收着再算。那些孩子就像蠢牛普通,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每日调皮不了。周进只得捺定性子,坐着教诲。
次早,天气已晴。王举人起来洗了脸,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凌晨。
未知周进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金不足择个谷旦,同一伙客人起家,来到省会杂货行里住下。周进无事,闲着街上逛逛,瞥见纷繁的工匠都说是补缀贡院。周进跟到贡院门口,想挨出来看,被看门的大鞭子打了出来。晚间向姊夫说,要去看看。金不足只得用了几个小钱,一伙客人也都同了去看,又央及行仆人领着。行仆人走进头门,用了钱的并无劝止。到了龙门下,行仆人指道:“周客人,这是相公们进的门了。”出来两边号房门,行仆人指道:“这是天字号了,你自出来看看。”周进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的齐划一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只因这一死,有分教:
终岁苦楚,竟得高悬月旦。
王举人笑道:“提及来,竟是一场笑话。弟本年正月月朔日梦见看会试榜,弟中在上面是不消说了,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叫做荀玫。弟正迷惑我县里没有这一个姓荀的孝廉,谁知竟同着这个小门生的名字,莫非和他同榜不成!”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道:“可见梦作不得准。何况功名大事,总以文章为主。那边有甚么鬼神!”周进道:“老先生,梦也竟有准的。前日晚生初来,会着集上梅朋友,他说也是正月月朔日,梦见一个大红日头落在他头上。他这年就飞黄腾达的。”王举人道:“这话更作不得准了。比如他进过学,就有日头落在他头上,像我这发过的,不该连天都掉下来,是俺顶着的了?”相互说着闲话,掌上灯烛,管家捧上酒饭,鸡、鱼、鸭、肉堆满春台。王举人也不让周进,本身坐着吃了,收下碗去。掉队和尚送出周进的饭来,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周进也吃了。叫了安设,各自歇宿。
那王举人也不谦让,从人摆了一条凳子,就在上首坐了。周进上面相陪。王举人道:“你这位先生贵姓?”周进知他是个举人,便自称道:“晚生姓周。”王举人道:“客岁在谁家作馆?”周进道:“在县门口顾老相公家。”王举人道:“足下莫不是就在我白教员手里曾考过一个案首的?说这几年在顾二哥家做馆,不差不差。”周进道:“俺这顾店主,老先生也是相与的?”王举人道:“顾二哥是俺户下册书,又是拜盟的好弟兄。”斯须,和尚献上茶来吃了。周进道:“老先生的朱卷是晚生熟读过的。前面两大股文章,特别精美。”王举人道:“那两股文章不是俺作的。”周进道:“老先生又过谦了,倒是谁作的呢?”王举人道:“虽不是我作的,却也不是人作的。当时头场,初九日,天气将晚,第一篇文章还未曾做完,本身内心迷惑,说:‘我常日笔下最快,本日如何迟了?’正想不出来,不觉打盹上来,伏着号板打一个盹。只见五个青脸的人跳进号来,中间一人,手里拿着一枝大笔,把俺头上点了一点,就跳出去了。随即一个戴纱帽、红袍金带的人,揭帘子出去,把俺拍了一下,说道:‘王公请起。’当时弟吓了一跳,通身盗汗,醒转来,拿笔在手,不知不觉写了出来。可见贡院里鬼神是有的。弟也曾把这话回禀过大主考座师,座师就道弟该有鼎元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