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举人也不谦让,从人摆了一条凳子,就在上首坐了。周进上面相陪。王举人道:“你这位先生贵姓?”周进知他是个举人,便自称道:“晚生姓周。”王举人道:“客岁在谁家作馆?”周进道:“在县门口顾老相公家。”王举人道:“足下莫不是就在我白教员手里曾考过一个案首的?说这几年在顾二哥家做馆,不差不差。”周进道:“俺这顾店主,老先生也是相与的?”王举人道:“顾二哥是俺户下册书,又是拜盟的好弟兄。”斯须,和尚献上茶来吃了。周进道:“老先生的朱卷是晚生熟读过的。前面两大股文章,特别精美。”王举人道:“那两股文章不是俺作的。”周进道:“老先生又过谦了,倒是谁作的呢?”王举人道:“虽不是我作的,却也不是人作的。当时头场,初九日,天气将晚,第一篇文章还未曾做完,本身内心迷惑,说:‘我常日笔下最快,本日如何迟了?’正想不出来,不觉打盹上来,伏着号板打一个盹。只见五个青脸的人跳进号来,中间一人,手里拿着一枝大笔,把俺头上点了一点,就跳出去了。随即一个戴纱帽、红袍金带的人,揭帘子出去,把俺拍了一下,说道:‘王公请起。’当时弟吓了一跳,通身盗汗,醒转来,拿笔在手,不知不觉写了出来。可见贡院里鬼神是有的。弟也曾把这话回禀过大主考座师,座师就道弟该有鼎元之分。”
直到开馆那日,申祥甫同着世人领了门生来,七长八短几个孩子,拜见先生。世人各自散了。周进上位教书。晚间门生家去,把各家贽见拆开来看,只要荀家是一钱银子,另有八分银子代茶,其他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来个钱的,合拢了不敷一个月饭食。周进一总包了,交与和尚收着再算。那些孩子就像蠢牛普通,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每日调皮不了。周进只得捺定性子,坐着教诲。
累年蹭蹬,俄然际会风云;
内里一人问申祥甫道:“你亲家本日在那边?何不来陪先生坐坐?”申祥甫道:“他到快班李老爹家吃酒去了。”又一小我道:“李老爹这几年在新任老爷手里实在跑起来了,怕不一年要寻千把银子。只是他白叟家好赌,不如西班黄老爹,当初也在这些事里玩耍,这几年景了正果,家里屋子盖的像天宫普通,好不热烈!”荀老爹向申祥甫道:“你亲家自从当了流派,时运也算走顺风,再过两年,只怕也要弄到黄老爹的意义哩。”申祥甫道:“他也要算伏贴的了。若想到黄老爹的境地,只怕还要做几年的梦。”梅相公道吃着火烧,接口道:“做梦倒也有些准哩。”因问周进道:“长兄这些年考校,可曾得个甚么梦兆?”周进道:“倒也没有。”梅玖道:“就是幸运的这一年,正月月朔日,我梦见在一个极高的山上,天上的日头,不差不错,端端方正掉了下来,压在我头上,惊出一身的汗,醒了摸一摸头,就像另有些热。彼时不知甚么原故,现在想来,好不有准!”因而点心吃完,又斟了一巡酒。直到上灯时候,梅相公同世人别了归去。申祥甫拿出一副蓝布被褥,送周先生到观音庵歇宿。向和尚说定,馆地就在后门里这两间屋内。
金不足择个谷旦,同一伙客人起家,来到省会杂货行里住下。周进无事,闲着街上逛逛,瞥见纷繁的工匠都说是补缀贡院。周进跟到贡院门口,想挨出来看,被看门的大鞭子打了出来。晚间向姊夫说,要去看看。金不足只得用了几个小钱,一伙客人也都同了去看,又央及行仆人领着。行仆人走进头门,用了钱的并无劝止。到了龙门下,行仆人指道:“周客人,这是相公们进的门了。”出来两边号房门,行仆人指道:“这是天字号了,你自出来看看。”周进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的齐划一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只因这一死,有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