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门外敲的手磬子响。虔婆出来看,本来是延寿庵的师姑本慧来收月米。虔婆道:“阿呀,是本老爷。两个月不见你来了,这些时,庵里做佛事忙?”本师姑道:“不瞒你白叟家说,本年运气低,把一个二十岁的大门徒前月死掉了,连观音会都没有做的成。你家的相公娘好?”虔婆道:“也常时三好两歹的。亏的承平府陈四老爷照顾他。他是国公府里徐九老爷的表兄,常时到我家来。偏生的聘娘没造化,心口疼的病发了。你现在出来看看。”本师姑一同走进房里。虔婆道:“这便是国公府里陈四老爷。”本师姑上前打了一个问讯。金修义道:“四老爷,这是我们这里的本师父,极有道行的。”本师姑见过四老爷,走到床面前来看相公娘。金修义道:“方才说要禳解,何不就请本师父禳解禳解?”本师姑道:“我不会禳解,我来看看相公娘的气色罢。”便走了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聘娘本来是认得他的,本日昂首一看,却见他黄着脸,秃着头,就和前日梦里揪他的师姑一模一样,不觉就烦恼起来。只叫得一声“多劳”,便把被蒙着头睡下。本师姑道:“相公娘内心不耐烦,我且去罢。”向世人打个问讯,出了房门。虔婆将月米递给他。他左手拿着磬子,右手拿着口袋去了。
陈木南也随即回到寓所,拿银子叫长随赶着去换人参,换黄连。只见仆人家董老太拄着拐杖,出来讲道:“四相公,你身子又结健结实的,尽管换这些人参、黄连做甚么?我闻声这些时在外头憨顽。我是你的房东人,又如许大哥,四相公,我不好说的,自古道:‘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债。’他们如许人家,是甚么有知己的!把银子用完,他就屁股也不朝你了。我本年七十多岁,看经念佛,观音菩萨听着,我怎肯眼睁睁的看着你被骗不说!”陈木南道:“老太说的是,我都晓得了。此人参、黄连,是国公府里托我换的。”因怕董老太韶刀,便说道:“恐怕他们换的不好,还是我本身去。”走了出来,到人参店里寻着了长随,换了半斤人参、半斤黄连,和银子就像捧宝的普通,捧到来宾楼来。
陈木南问道:“南都城里,你们这买卖也还好么?”瞎子道:“说不得,比不得上年了。上年都是我们没眼的算命,这些年睁眼的人都来算命,把我们挤坏了。就是这南都城,二十年前,有个陈和甫,他是外路人,自从一进了城,这些大老官家的命都是他拦着算了去,现在死了。积作的个儿子,在我家那间壁招亲,日日同丈人吵窝子,吵的邻家都不得安身。目睹得我本日回家。又要听他吵了。”说罢,起家道过量谢,去了。
瞎子摸了过来扯劝。丈人气的颤呵呵的道:“先生,如许不成人!我说说他,他还拿这些混账话来承诺我,岂不成恨!”陈和甫儿子道:“老爹,我也没有甚么混账处。我又不吃酒,又不打赌,又不嫖老婆。每日在测字的桌子上还拿着一本诗念,有甚么混账处?”丈人道:“不是别的混账,你放着一个老婆不养,只是累我,我那边累得起!”陈和甫儿子道:“老爹,你不喜女儿给我做老婆,你退了归去罢了。”丈人骂道:“该死的牲口!我女儿退了做甚么事哩?”陈和甫儿子道:“任凭老爹再嫁一个半子罢了。”丈人大怒道:“瘟奴!除非是你死了,或是做了和尚,这事才行得!”陈和甫儿子道:“死是一时死不来,我明日就做和尚去。”丈人愤怒忿的道:“你明日就做和尚!”瞎子听了半天,听他两人说的都是“堂屋里挂草荐——不是话”,也就不扯劝,渐渐的摸着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