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那卖人参的朝晨上走到他寓所来,坐了半日,连鬼也不见一个。那门外推的门响,又走进一小我来,摇着白纸诗扇,文绉绉的。那卖人参的起来问道:“贵姓?”那人道:“我就是丁言志,来送新诗就教陈四先生的。”卖人参的道:“我也是来寻他的。”又坐了半天,不见人出来,那卖人参的就把屏门拍了几下。董老太拄着拐杖出来问道:“你们寻阿谁的?”卖人参的道:“我来找陈四爷要银子。”董老太道:“他么?此时好到观音门了。”那卖人参的大惊道:“这等,可曾把银子留在老太处?”董老太道:“你还说这话,连我的房钱都骗了!他自向来宾楼张家的妖精缠昏了头,那一处不脱空!背着一身的债,还稀少你这几两银子!”卖人参的听了,“哑叭梦见妈——说不出的苦”,急的暴跳如雷。丁言志劝道:“尊驾也不必急,急也不顶用,只好请回。陈四先生是个读书人,也一定就骗你,将来他返来,少不得还哩。”那人跳了一回,无可何如,只得去了。
陈和尚道:“这一本诗也是堆积了很多名流合刻的。就如这个马纯上,平生也不会作诗,那边俄然又跳出他一首?”丁言志道:“你说的都是些梦话!马纯上先生、蘧马先夫先生,做了不知多少诗,你何尝见过!”陈和尚道:“我未曾见过,倒是你见过!你可晓得莺脰湖那一会并未曾有人做诗?你不知那边耳朵响,还来同我瞎吵!”丁言志道;“我不信。那边有这些大名士集会,竟不做诗的。这等看起来,你尊翁也一定在莺脰湖会过。若会过的人,也是一名大名士了,恐怕你也一定是他的公子!”陈和尚恼了道:“你这话胡说!天下那边有个冒认父亲的!”丁言志道:“陈思阮,你本身做两句诗罢了,何必然要冒认做陈和甫先生的儿子?”陈和尚大怒道:“丁诗,你‘几年桃子几年人’?跳起来通共念熟了几首赵雪斋的诗,凿凿的就呻着嘴来讲名流!”丁言志跳起家来道:“我就不该讲名流,你到底也不是一个名流!”两小我说戗了,揪着领子,一顿乱打。和尚的秃顶被他凿了几下,凿的生疼,拉到桥顶上。和尚眊着眼,要拉到他跳河,被丁言志搡了一交,骨碌碌就滚到桥底下去了。和尚在地下急的大嚷大呼。
薪尽火传,工匠市廛都有韵。
丁言志本身上得楼来,瞥见聘娘在那边打棋谱,上前作了一个大揖。聘娘感觉好笑,请他坐下,问他来做甚么。丁言志道:“久仰女人最喜看诗,我有些拙作,特来就教。”聘娘道:“我们本院的端方,诗句是不白看的,先要拿出费钱来再看。”丁言志在腰里摸了半天,摸出二十个铜钱来,放在花梨桌上。聘娘大笑道:“你这个钱,只好送给仪征丰家巷的捞毛的。不要玷辱了我的桌子,快些收了归去买烧饼吃罢。”丁言志羞得脸上一红二白,低着头,卷了诗,揣在怀里,悄悄的下楼回家去了。
正叫着,遇见陈木南踱了来,瞥见和尚仰巴叉睡在地下,不成模样,仓猝拉起来道:“这是怎的?”和尚认得陈木南,指着桥上说道:“你看这丁言志,无知无识的,走来讲是莺脰湖的大会,是胡三公子的仆人。我替他讲明白了,他还要死强,并且说我是冒认先父的儿子,你说可有这个事理?”陈木南道:“这个是甚么要紧的事,你两小我也如许鬼吵?实在丁言老也不该说思老是冒认父亲。这倒是言老的不是。”丁言志道:“四先生,你不晓得。我莫非不晓得他是陈和甫先生的儿子?只是他摆出一副名流脸来,太丢脸。”陈木南笑道:“你们自家人,何必如此?如果陈思老就会摆名流脸,当年那虞博士、庄征君如何过日子呢?我和你两位吃杯茶,和和事,下回不必再吵了。”当下拉到桥头间壁一个小茶社里坐下,吃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