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举人因母亲做佛事,和尚被人拴了,忍耐不得,随即拿帖子向知县说了。知县差班头将和尚束缚,女人着交美之领了家去。一班光棍带着,明日早堂发落。世人慌了,求张乡绅帖子在知县处讨情。知县准了,早堂带进,骂了几句,扯一个淡,赶了出去。和尚同世人倒在衙门口用了几十两银子。僧官先去范府谢了,次日方带领僧众来铺结坛场,挂佛像、两边十殿阎君。吃了开经面,打动铙钹叮当,念了一卷经,摆上早斋来。八众和尚,连司宾的魏相大众九位,坐了两席。才吃着,长班报:“有客到!”魏相公丢了碗出去驱逐出去,便是张、周两位乡绅,乌纱帽,淡色圆领,粉底皂靴。魏相公陪着一向拱到灵前去了。
到得二七过了,范举人怀旧,拿了几两银子,交与胡屠户,托他仍旧到集上庵里请常日相与的和尚做揽头。请大寺八众和尚来念佛,拜“梁皇忏”,放焰口,追荐老太太生天。屠户拿着银子,一向走到集上庵里滕和尚家,刚好大寺里僧官慧敏也在那边坐着。僧官因有田在附近,以是常在这庵里起坐。滕和尚请屠户坐下,言及:“前日新中的范老爷抱病在小庵里,那日贫僧不在家,未曾候得,多亏门口卖药的陈先生烧了些茶水,替我做个仆人。”胡屠户道:“恰是,我也多谢他的膏药。本日不在这里?”滕和尚道:“本日未曾来。”又问道:“范老爷那病随即就好了,却不想又有老太太这一变。胡老爹这几十天想老是在那边忙,不见来集上做买卖。”胡屠户道:“可不是么?自从亲家母不幸归天,合城乡绅,那一个不到他家来?就是我主顾张老爷、周老爷在那边司宾,大长日子,坐着无聊,只拉着我说闲话,陪着吃酒用饭。见了客来,又要打躬作揖,累个不了。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耐烦作这些事。欲待躲着些,莫非是怕小婿怪?惹绅衿老爷们看乔了,说道:‘要嫡亲做甚么呢?’”说罢,又如此这般把请和尚做斋的话说了。和尚听了,屁滚尿流,仓猝烧茶、上面。就在胡老爹面前转托僧官去约僧众,并备香烛、纸马、写疏等事。胡屠户吃过面去。
去了一时,只听得叮咛道:“且放在那边。”返来又退席坐下,说了失陪,向张静斋道:“张世兄,你是做过官的,这件事正该商之于你,就是断牛肉的话。方才有几个教亲,共备了五十斤牛肉,请出一名教员夫来求我,说是要断尽了,他们就没有饭吃,求我略松宽些,叫做‘瞒上不瞒下’,送五十斤牛肉在这里与我,倒是受得受不得?”张静斋道:“老世叔,这话断断使不得的了。你我仕进的人,只知有皇上,那知有教亲?想起洪武年间,刘老先生——”汤知县道:“阿谁刘老先生?”静斋道:“讳基的了。他是洪武三年开科的进士,‘天下有道’三句中的第五名。”范进插口道:“想是第三名?”静斋道:“是第五名,那墨卷是弟读过的。厥后入了翰林。洪武私行到他家,就如‘雪夜访普’的普通。刚好江南张王送了他一坛小菜,劈面翻开看,都是些瓜子金。洪武圣上恼了,说道:‘他觉得天下事都靠着你们墨客!’到第二日,把刘老先生贬为青田县知县,又用毒药摆死了。这个如何了得!”知县见他说的口若悬河,又是本朝切当典故,不由得不信,问道:“这事如何措置?”张静斋道:“依小侄鄙意,世叔就在这事上出个大名。今晚叫他服侍,明日早堂,将这教员夫拿出去,打他几十个板子,取一面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张布告在旁,申明他大胆之处。下属访知,见世叔一丝不苟,升姑息在指日。”知县点头道:“非常有理。”当下席终,留二位在书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