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斋商定日期,雇齐夫马,带了从人,取路往高要县进发。于路上筹议说:“此来一者见教员,二来老太夫人墓志,就要借汤公的官衔名字。”不一日,进了高要城。那日知县下乡相验去了,二位不好进衙门,只得在一个关帝庙里坐下。那庙正修大殿,有县里工房在内监工,工房闻声县主的相与到了,仓猝迎到内里客位内坐着,摆上九个茶盘来。工房坐鄙人席,执壶斟茶。吃了一回,内里走进一小我来,方巾阔服,粉底皂靴,蜜蜂眼,高鼻梁,落腮胡子。那人一进了门,就叫把茶盘子撤了,然后与二位叙礼坐下,动问那一名是张老先生,那一名是范老先生。二人各自道了姓名。那人道:“贱姓严,寒舍就在天涯。去岁宗师案临,幸叨岁荐,与我这汤父母是极好的相与。二位老先生想都是年家故旧?”二位各道了年谊师生,严贡生不堪崇敬。工房告不对陪,那边去了。
去了一时,只听得叮咛道:“且放在那边。”返来又退席坐下,说了失陪,向张静斋道:“张世兄,你是做过官的,这件事正该商之于你,就是断牛肉的话。方才有几个教亲,共备了五十斤牛肉,请出一名教员夫来求我,说是要断尽了,他们就没有饭吃,求我略松宽些,叫做‘瞒上不瞒下’,送五十斤牛肉在这里与我,倒是受得受不得?”张静斋道:“老世叔,这话断断使不得的了。你我仕进的人,只知有皇上,那知有教亲?想起洪武年间,刘老先生——”汤知县道:“阿谁刘老先生?”静斋道:“讳基的了。他是洪武三年开科的进士,‘天下有道’三句中的第五名。”范进插口道:“想是第三名?”静斋道:“是第五名,那墨卷是弟读过的。厥后入了翰林。洪武私行到他家,就如‘雪夜访普’的普通。刚好江南张王送了他一坛小菜,劈面翻开看,都是些瓜子金。洪武圣上恼了,说道:‘他觉得天下事都靠着你们墨客!’到第二日,把刘老先生贬为青田县知县,又用毒药摆死了。这个如何了得!”知县见他说的口若悬河,又是本朝切当典故,不由得不信,问道:“这事如何措置?”张静斋道:“依小侄鄙意,世叔就在这事上出个大名。今晚叫他服侍,明日早堂,将这教员夫拿出去,打他几十个板子,取一面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张布告在旁,申明他大胆之处。下属访知,见世叔一丝不苟,升姑息在指日。”知县点头道:“非常有理。”当下席终,留二位在书房住了。
乡绅攀亲,谒贵竟游京国。
到得二七过了,范举人怀旧,拿了几两银子,交与胡屠户,托他仍旧到集上庵里请常日相与的和尚做揽头。请大寺八众和尚来念佛,拜“梁皇忏”,放焰口,追荐老太太生天。屠户拿着银子,一向走到集上庵里滕和尚家,刚好大寺里僧官慧敏也在那边坐着。僧官因有田在附近,以是常在这庵里起坐。滕和尚请屠户坐下,言及:“前日新中的范老爷抱病在小庵里,那日贫僧不在家,未曾候得,多亏门口卖药的陈先生烧了些茶水,替我做个仆人。”胡屠户道:“恰是,我也多谢他的膏药。本日不在这里?”滕和尚道:“本日未曾来。”又问道:“范老爷那病随即就好了,却不想又有老太太这一变。胡老爹这几十天想老是在那边忙,不见来集上做买卖。”胡屠户道:“可不是么?自从亲家母不幸归天,合城乡绅,那一个不到他家来?就是我主顾张老爷、周老爷在那边司宾,大长日子,坐着无聊,只拉着我说闲话,陪着吃酒用饭。见了客来,又要打躬作揖,累个不了。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耐烦作这些事。欲待躲着些,莫非是怕小婿怪?惹绅衿老爷们看乔了,说道:‘要嫡亲做甚么呢?’”说罢,又如此这般把请和尚做斋的话说了。和尚听了,屁滚尿流,仓猝烧茶、上面。就在胡老爹面前转托僧官去约僧众,并备香烛、纸马、写疏等事。胡屠户吃过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