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来报褚丞郎求见,想必是褚俭听闻郗超在此,想来拜见,陆纳一口回绝:“不见!就说我有高朋相陪,褚丞郎如有公事,明日到署衙再说不迟。”
郗超只带了两个挎刀的侍从,乘马跟在陈操之的牛车前面,出了郡城西门,来到小镜湖畔。
苍茫险阻的前路一下子变得如此清楚,陈操之内心真是波澜起伏,嫂子丁幼微曾为他阐发过这些,陈操之也都一步步再做,但无上位者接引和指导,比如暗夜摸索,不免迟缓,当即深吸一口气,回身正对着郗超,长揖到地。
说到这里,郗超目视陈操之:“操之有经世之才,若屈于家世只能做个儒学博士之类,那就太可惜了,以是你必必要让钱唐陈氏成为氏族,所谓人缘际会,因,已经有了,陈氏出于颖川大族、九品官人法的初创者魏国尚书令陈长文的先人,而你现在的名誉也不低,这都是因,现在就缺推波助澜的缘,我为你指一条路,谱牒司令史贾弼之与我有旧,你去建康见他——不对,你不能去,你必须持续蓄养名誉,不能抛头露面去谋这些事,让你族里的得力兄弟去,我从会稽回程将去建康一趟,我会向贾弼之交代此事,详细应当如何做,贾弼之会指导你陈氏的。”
陆葳蕤在正厅隔室屏风后跪坐着,小婢短锄和簪花侍立在她身后,初夏的暖风拂过来,乌黑的帷幄水波般泛动,室内有甜甜的花香,因为陆葳蕤刚从惜园白兰花下来,惜园的上百株白兰都着花了,从花树下走过,头发、衣裳都是香的。
陆纳自发得郗超是谈笑,入桓温军府做司马、参军、记室的都是些甚么人?瑯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高平郗氏、吴郡顾氏,无一不是顶级门阀,在军府历练数载,出来都是坐镇一方的豪强,不是刺史、便是太守,当然了,在军府做供人差遣的浊吏胥曹也何尝不成,但那样又哪有出头之日!便笑道:“入西府何如做我的文学掾安逸,优游诗画,正合适操之,只是操之春秋尚幼,来岁吧,来岁蒲月我派人去钱唐征召。”
小婢短锄的亲兄在前院应值,得葳蕤小娘子叮咛,陈操之郎君一到他就会赶去惜园报知动静,这就是为甚么每次陈操之来到陆纳书房、陆葳蕤随后就会呈现的启事。
……
陆葳蕤听到陈郎君的声音了,不自禁的腰肢就是一挺,眼神格外清澈,凝神听陈郎君说话,感觉陈郎君嗓音略显沙哑,又听了一会,才明白陈郎君昨日与这个郗佳宾辩难了三个时候,难怪嗓子都说哑了。
郗超涓滴不露惊奇之色,说道:“魏人李康《运命论》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碓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更何况操之出身寒微,要想有所作为,天然要比别人艰巨很多。”
郗超道:“你先前说谢万石能担重担,谢安石则不出,你——为何会如此说?”
郗超道:“钱唐陈氏是颖川陈氏的分支,颖川陈氏百年来四分五裂,有留在北地效命慕容氏的,也有南迁的,南迁的两支,一支在钱唐,一支在长兴,都由高门大族沦落为豪门,诚可叹也,这主如果因为家门没有超卓的人物,不然陈氏复兴亦非不成能——”
陆纳即命人去书房取卫合作的《桓伊赠笛图》来,郗超细赏,赞叹不已,说道:“操之渡口候船,心有所感,偶然吹之,桓伊江上过,偶然听之,此所谓缘法,佛法皆人缘和合而生,音乐之美、知音互感,又何尝不是如此!我现在让操之吹笛娱我,操之仓促间也难有那等逸情,如何能揭示音乐之美!真要听操之一曲,也是要机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