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闻吏议逐客，窃觉得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东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来丕豹、公孙支於晋。此五子者，不产於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彊，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彊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内，疏士而不消，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彊大之名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卒用其战略。官至廷尉。二十馀年，竟并天下，尊主为天子，以斯为丞相。夷郡县城，销其兵刃，示不复用。使秦无尺土之封，不立后辈为王，功臣为诸侯者，使后无战攻之患。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此中子俱执，顾谓此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至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觉得郎。李斯因以得说，说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几也。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昔者秦穆公之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诸侯尚众，周德未衰，故五伯迭兴，更尊周室。自秦孝公以来，周室寒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役诸侯，盖六世矣。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夫以秦之彊，大王之贤，由灶上骚除，足以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今怠而不急就，诸侯复彊，相聚约从，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秦王乃拜斯为长史，听其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流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秦王乃使其良将随厥后。秦王拜斯为客卿。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幼年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骇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於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比方鼠矣，在所自处耳！”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以是饰后宫充下陈娱情意说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斑斓之饰不进於前，而顺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於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如果者何也？称心当前，適观罢了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非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但是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群众也。此非以是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