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太宗回宫传旨,宣萧娘娘看灯。萧后即唤小喜跟从,来到太宗宫中,朝见毕,与徐惠妃、武秀士等相见了。太宗坐首席,请萧后坐左边第一席。武秀士因说道:“娘娘何不就与陛下同席?”萧后道:“妾蒲柳衰质,强陪至尊,甚非所宜,就是这席还不该坐。”太宗笑道:“老是一家,不必推逊。”因而坐定,行酒吹打,至晚合宫都张起花灯,光彩夺目。萧后道:“腐败不太末节,如何宫掖间这般盛设名灯?”太宗道:“朕自四方安定以后,凡遇令节与除夜上元,一样安排庆赏。”萧后道:“金翠光亮,燃同白天,美人得紧。只是把那些灯焰之气,消去了更妙。”
太宗问萧后道:“朕之施设,与隋主何如?”萧后笑而不答。太宗固问,萧后道:“彼乃亡国之君,陛下乃开基之主,奢俭固自分歧。”太宗道:“奢俭到底,各具其一。”萧后道:“隋主享国十余年,妾常侍从,每逢除夜,殿前与诸院,设火山数十座。每山焚沉香数车,火光若暗,则以甲煎沃之,焰起数丈,其香远闻数十里。一夜当中,则用沉香二百余车,甲煎二百余石。殿内宫中,不燃学费,悬大珠一百二十颗以照之,光比白日。又有本国岁献明月宝夜光珠,大者六七寸,小者犹径三寸,一珠之价,值数十万金。今陛下所设,无此珠宝,殿中灯烛,皆是膏油,但觉烟气熏人,实未见其清雅。然亡国之事,亦愿陛下远之。”太宗口虽不言,遥思很久,心折隋主之富丽道:“夜光珠,明月宝,他日当为娘娘致之。”因而觥筹交叉,传杯弄盏,足有两更气候。武秀士看那萧后无穷顿挫委宛丰韵关情处,竟不似五十多岁的风景,暗想:“他那种事儿,不知另有很多勾惹人的伎俩。”萧后亦只把武夫人细看,越看越觉素净,但无一种窈窕幽闲之意;徐惠妃与众妃,见他三人顽成一块,俱推换衣,各悄悄的散去。萧后亦要辞出,太宗挽着萧、武二人说道:“且到寝室当中,再看一回灯去。”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话分两端。却说有清河荏平人,姓马名周,号宾王,少孤贫好学,精于诗赋,落拓不为州里所敬。曾补傅州助教,日饮醇醪,不以讲授为务,刺史屡加咎责。周乃拂袖,游于长安,宿新丰市中。仆人惟供诸商贩,有失接待,宾王本身无聊,把青田石制汉将李陵一牌,战国时孙膑一牌,供在桌上,沾酒饮醉了,便击桌大哭道:“李陵呵,汝有何负,而使汝辱及妻孥;汉王何心,而使汝终究戈壁!”哭了一番,吃一回酒,又向孙膑的牌位哭道:“孙膑呵,汝何修未得,乃至树敌于老友;汝何罪见招,乃至颠踬于毕生!”哭了又吃酒。老是处窘境之人,若狂若痴,仿佛掷下了东西,坐卧不安的风景,其狠恶处,恨不化为博浪椎,为秦庭筑,为田将军泪;感愤处,恨不化为斩马剑,为散盗车,为荆轲匕首。因是不与世俗伍。
笑他金谷能多大,羞杀巫山只几峰。
太宗即散朝进宫,行至凤辉宫前,只见那边笑声不断;便跟了两个宫奴,转将出来,见垂柳拖丝,拂境清幽;姹紫嫣红,顶风弄鸟,别有一种赏心之境。闻声笑声将近,倒是一队宫女奔出来,有的说打得好,竟像一只紫燕斜飞;有的说这般年纪,一些也不吃力,还似个孤鹤朝天,回旋来往。太宗叫住一个宫奴问道:“你们那边来?为甚么笑声不断?”那宫奴奏道:“在倚春轩院子里,看萧娘娘打秋千耍子。”太宗道:“现在还在那边打么,可打得好?”宫奴道:“打得甚好,现在还在那边玩。”太宗见说,即便行到凤辉宫来下辇偷觑,见院子里站着很多妇女,在那边望着大笑。瞥见秋千架上,站着一个女人。淡色小龙团袄,一条松色长裙扣了两边,中间扎着大红缎裤,翻天的飞打下来,做一个胡蝶穿花;又打起来,做一个丹凤朝阳;改了个饥鹰掠食势,扑将下来;端的风骚袅娜,身形浮滑。太宗正侧着身子,掩在石屏间细看。只见一个宫奴瞥眼瞥见,忙说道:“万岁爷来了!”那些宫奴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