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乐人,听了禄山说这番话,不觉伤感于心,一时哽咽不成调子,也有悄悄堕泪的。禄山早已瞧见,怒道:“朕本日饮宴,尔世人何得作此哀痛之态!”令摆布检察,如有泪容者,即行斩首。众乐人大骇,赶紧拭去泪痕,强为欢颜;却忽闻殿庭中有人放声大哭起来。你道是谁?本来是雷海青。他本推病不至,被禄山遣人生逼他来;及来到时,殿上正歌舞的热烈,他胸中已极其感愤,又闻得这些大言悖语,且又恐喝世人,遂激起忠烈之性,大声痛哭。当时殿上殿下的人,尽都失惊。摆布方待擒拿,只见雷海青早奋身抢上殿来,把案上陈列的乐器,尽投掷于地,指着禄山痛骂道:“你这逆贼,你受天子的厚恩,负心叛变,罪当万剐,还胡说乱道!我雷海青虽是乐工,颇知忠义,怎肯伏侍你这反贼!本日是我殉节之日,我死以后,我兄弟雷万春,自能尽忠报国,少不到手刃你等这班贼徒!”禄山气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教快砍了。世人扯下举刀乱砍,雷海青至死骂不断口。恰是:
万户悲伤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恶贯已将满,天先褫其魄。
逆贼毁宗庙,先皇目不瞑。旋即夺其目,略施小报应。
昔年只见安金藏,本日还看雷海青。
漫夸百兽能率舞,这天豪华即盗招。
且说禄山自目盲以后,更加暴戾,虐待其下,大家自危;且心志狂惑,行动舛错,因而众心离散,靠近之人,皆为仇敌矣。所谓:
有仪有象故名象,见贼不跪真倔强。
词曰:
王维这首诗,只自写悲感之意,也未曾赞到雷海青,也未曾把来与人看。不想那些乐工后辈,被禄山带至东京,他们都是久仰王维大名的,今闻其被拘在普施寺,便常常到寺中来问候。因有得见此诗者,你传我诵,直传到那肃宗行在。肃宗闻知,动容感慨,因便不时将此诗吟讽。只因诗中有凝碧池三字,便使雷海青殉节之事愈著。到得贼平以后,肃宗入西京褒赠死节诸臣,雷海青亦在褒赠当中。那些降贼与陷于贼中官员,别离科罪。王维虽未曾降贼,却也是陷于贼中,该有罪名的了。其弟王缙,时为刑部侍郎,上表请削己之官,以赎兄之罪。肃宗因记得凝碧池这首诗,嘉其有不忘君之意,特旨赦其罪,仍以原官起用,这是后话。恰是:
才敲画鼓预先奋,不假金鞭势自齐。
那日凝碧池头,便殿上排设下很多筵席。禄山上坐,安庆绪侍坐于旁,世人顺次列坐于下。酒行数巡,殿陛之下,先大吹大擂,奏过一套军中之乐,然后梨园后辈、教坊乐工,按部分班而进。第一班按东方木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青霄巾,腰系碧玉软带,身穿青锦袍,手执青幡一面,幡上书东方角音四字,其字红色,用红宝缀成,取木生火之意;幡下引乐工后辈二十人,都戴青纱帽,著青绣衣,一簇儿立于东边。第二班按南边火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赤霞巾,腰系珊瑚软带,身穿红锦袍,手执红幡一面,幡上书南边征音四字,其字黄色,用黄金打成,取火生土之意;幡下引乐工后辈二十人,都戴绛绡冠,着红绣衣,一簇儿立于南边。第三班按西方金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皓月巾,腰系白玉软带,身穿白锦袍,手执白幡一面,幡上书西方商音四字,其字玄色,用乌金形成,取金生水之意;幡下引乐工后辈二十人,都戴素丝冠,著白绣衣,一簇儿立于西边。第四班按北方水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玄霜巾,腰系黑犀软带,身穿黑锦袍,手执黑幡一面,幡上书北方羽音四字,其字青色,用翠羽嵌成,取水生木之意;幡下引乐工后辈二十人,各戴皂罗帽,著黑绣衣,一簇儿立于北边。第五班按中心土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黄云巾,腰系密蜡软带,身穿黄锦袍,手执黄幡一面,幡上书中心宫音四字,其字以白银为质兼用五色杂宝镶成,取土生金,又取万宝土中生之意;幡下引乐工后辈四十人,各戴黄绫帽,著黄绣衣,一簇儿立于中心。五个乐官,共引乐人一百二十名,齐划一整,各依方位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