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岸的时候,他们商定下礼拜日相会。克利斯朵夫把奥多一向送到他家的大门口。在暗淡的煤气灯下,相互羞怯的笑了笑,很打动的、喃喃的说了声“再见”。两人别离以后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几小时以来,他们精力那么严峻,直要费尽力量才气找出一言半语来突破沉默,把他们磨得累死了。

到了饭店,兴趣就差了点儿。他们想着谁作东道的题目,大家都要争面子做仆人:一个是因为有钱,一个是因为没有钱。他们嘴上不说,但狄哀纳点菜的时候,极力装出仿佛的口气;克利斯朵夫看破了他的企图,就点些更精美的菜表示抢做仆人,还用心显得态度很天然。狄哀纳想再争一下,抢着挑酒,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拣饭店里最贵的一起要了来。

狄哀纳很想反对,并不是有谁等着他,而是因为要他俄然之间决定一件事有点儿难堪:他很有规律,甚么都得事前有个筹办。但是克利斯朵夫说话的口气的确不答应人家反对,他只得由他摆布。因而两人又谈下去了。

两人上了船,坐在船首,在敞亮的夜色中勉强谈些不相干的话,但是底子没有听,只感觉懒洋洋的欢愉极了:既不需求说话,也不需求握手,乃至也用不着相互望一望:他们不是已经心心相印了吗?

一回家,他顿时睡熟了,但是夜里醒了二三次,仿佛有个摆脱不掉的动机在那儿惊拢他。他再三说着:“我有个朋友了,”说完又睡着了。

克利斯朵夫仰躺在那边,把手枕着头,满不在乎的答复说:“管它!”

他抬起半个身子,接着又说:“你有事吗?没有,是不是?我看还是如许吧:我们一块儿去用饭。我认得一故村落饭店。”

他们握动手,心儿直跳,的确不敢相互看一眼。

两人重新走下山坡。松林里已经展开傍晚的暗影;树尖还在落日中寂静的摆动,收回一片波澜声;各处是紫色的松针,象地毯似的踏上去没有一点儿声响。他们俩一句话也不说。克利斯朵夫心旌摇摇,有股非常的、甜美的感受,他很欢愉,想说话,严峻到顶点。他停了一会,奥多也跟着停下。四下里沉寂无声。一群苍蝇在一道阳光中嗡嗡的响。一根枯枝掉在地下。克利斯朵夫抓着奥多的手,声音颤栗着问:

时候过得很快,克利斯朵夫可不感觉。狄哀纳因为青年音乐家对他那么信赖而很对劲,也不敢提示他午餐的时候已经到了。最后他以为非说不成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正在树林中望山岗上爬去,答复他到了高头再说;而一到岗上,他又往草地上躺下,仿佛筹办在那儿呆上一天似的。过了一刻钟,狄哀纳看他全没解缆的意义,就很怯懦的又说了一遍:“你的中饭如何办呢?”

城一小时的乡间别墅去用饭。他搭着莱茵河的船。在舱面上,他坐在一个和他年纪差未几的少年中间,那少年看他来了,就很殷勤的把身子让过一点。克利斯朵夫并没留意。但是过了一忽儿,他感觉那邻座的人老在打量他,便也瞅了他一眼,瞥见他金黄的头发光溜溜的梳在一边,面庞儿又红又胖,嘴唇上模糊有些短髭,虽是极力装做名流模样,仍脱不了大孩子神情。他穿得非常讲究:法兰绒打扮,淡色手套,白皮鞋,淡蓝领带,还拿着一根很细的拐杖。他在眼梢里偷觑着克利斯朵夫,可并不转过甚来,脖子直僵僵的象只母鸡。只要克利斯朵夫一望他,他就脸红耳赤,从袋里取出报纸,装做一心一意的读报。但是几分钟今后,他又抢着把克利斯朵夫掉在地下的帽子给捡起来。克利斯朵夫对于那么殷勤的规矩感觉奇特,把他又瞧了一眼,他又脸红了;克利斯朵夫冷冷的谢了一声,因为他不喜好这类过分的殷勤,不肯意人家管他的事。但是遭到这番阿谀,贰内心毕竟是怪舒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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