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愈坏,克利斯朵夫感觉愈美。每块石子的位置对他都有一种意义;并且统统石子的职位他都记得烂熟。车轮的陈迹即是地壳的变动,和陶努斯山脉1差未几是一类的。屋子四周二千米以内路上的凹凸,在他脑筋里清清楚楚有张图形。以是每逢他把那些沟槽窜改了一下,总觉得本身的首要不下于带着一队工人的工程师;当他用脚根把一大块干泥的尖顶踩平,把中间的山谷填满的时候,便感觉那一天并没有白过。
他们俩都不说话了,大家品着本身的一套设法回味那些奇异的故事,——除非祖父在路上遇见了他贵族门生的家长出来漫步。当时他会老半天的停下来,深深的鞠躬,说着一大串过分的客气话。孩子听着不知如何的脸红了。但祖父骨子里是尊敬当今的权势的,尊敬”胜利的“人的;他那样敬爱他故事中的豪杰,大抵也因为他们比旁人更有成绩,职位爬得更高。
一忽儿,他又忘了这些。地砖不是陆地了。他全部身子躺在上面,下巴搁在砖头上,哼着他本身编的调子,一本端庄的吮着大拇指,流着口水。他全神灌输的瞅着地砖中间的一条裂缝。菱形砖的线条在那儿扯着鬼脸。一个小得看不清的洞穴大片来,变成群峰环抱的山谷。一条蜈蚣在爬动,跟象一样的大。这时即便天上打雷,孩子也不会闻声。
俄然有阵破布似的声音:管风琴响了。一个寒噤沿着他的脊梁直流下去。他转过身子,下巴搁在椅背上,变得很温馨了。他完整不懂那是甚么声音,也不懂它有甚么意义:它只是发光,旋涡似的打转,甚么都辩白不清。但是听了多舒畅!他仿佛不是在一座沉闷的旧屋子里,坐在一点钟以来使他浑身难受的椅子上了。他悬在半空中,象只鸟,长江大河般的音乐在教堂里奔腾,充塞着穹窿,打击着四壁,他就跟着它一起昂扬,振翼遨游,飘到东,飘到西,只要听其天然就行。自在了,欢愉了,到处是阳光……他迷迷忽忽的快睡着了。
随时随地有的是质料。单凭一块木头或是在篱笆上断下来的树枝(要没有现成的,就折一根下来),就能玩出多少花腔!那真是根神仙棒。如果又直又长的话,它便是一根矛或一把剑;顺手一挥就能变出一队人马。克利斯朵夫是将军,他以身作则,跑在前面,冲上山坡去攻击。如果树枝柔嫩的话,便可做一条鞭子。克利斯朵夫骑着马跳过危崖峭壁。偶然马滑跌了,骑马的人倒在土沟里,低头沮丧的瞧着弄脏了的手和擦破了皮的膝盖。如果那根棒很小,克利斯朵夫就做乐队批示;他是队长,也是乐队;他批示,同时也就唱起来;随后他对灌木林施礼:绿的树尖在风中向他点头。
克利斯朵夫不大得劲的时候,就是祖父讲到悲壮的段落,常常要插一段念念不忘的说教。那都是关于品德的经验,劝报酬善的须生常谈,比方:“温良胜于□□”,——或是“名誉比生命更贵重”,——或是“宁善毋恶”;——但是在他说来,意义并没如许清楚。祖父不怕年青小子的攻讦,按例张大片辞,颠来倒去说着一样的话,句子也不说完整,或者是说话之间把本身也弄胡涂了,就信口扯谈,来弥补思惟的空地;他还用手势加强说话的力量,而手势的意义常常和内容相反。孩子毕恭毕敬的听着,觉得祖父很会说话,但是沉闷了一点。
他在家里,坐在地上,把手抓着脚。他才决定草毯是条船,地砖是条河。他信赖走出草毯就得淹死。别人在屋里走过的时候全不留意,使他又惊奇又活力。他扯着母亲的裙角说:“你瞧,这不是水吗?干吗不从桥上过?“——所谓桥是红色地砖中间的一道道的沟槽。——母亲理也不睬,还是走过了。他很活力,好似一个剧作家在上演他的作品时瞥见观众在台下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