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犹记得,当年张肃卿曾经说过:“皇室宗亲、宫中寺人、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地步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长此以往,小民百姓越来越穷,只能卖掉地步,沦为权贵豪强的耕户,朝廷便愈发收不上税,国库空虚,只能持续加征赋税,终有一天,无路可走的百姓会揭竿而起。”
张姓白叟听到这番话,赶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蜜斯,慎言。”
钱玉蓉喃喃道:“好一个不纳粮,他们果然如此?”
最后张肃卿意味深长地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天子和百姓是站在同一态度的,朝廷要税收,国库要充盈,天子要天下安稳,百姓要活得下去,可钱都去那里了?”
李玄都点头道:“那里会有人来齐州这等战乱之地游山玩水,待在金陵府不好吗?”
歌谣中的“东昌城子”,就是他们要去的东昌府府城。
就在这时,钱玉蓉朝李玄都走来,打断了李玄都的思路。
可见齐州乱象。
孩童们的歌谣还在持续:“人将军,地将军,天上另有天将军。黄红帅旗遮晴空,劫富济贫为百姓。”
接着歌谣又是一变。
李玄都低头望着这个比本身矮了一头的女子,答非所问道:“玉蓉蜜斯之平生,我素有所知,你是钱家偏房出身,早早丧父,不得已之下只能一人挑起家中的担子,算是少大哥成。我比你还要惨痛一些,不知父母是何人,也从未见过父母,算是比你多走了几年江湖,看过很多人和事,这个江湖,可不但仅是直来直去的刀光剑影,另有弯弯绕绕的情面油滑,应对已是不易,以是有些时候,不得不独善其身。有些事情,我们需求晓得,另有些事情,我们不需求晓得。有些事情,我们不晓得也要假装晓得,另有些事情,我们晓得了也要假装不晓得。”
钱玉蓉重重哼了一声,诘责道:“那锦姑姑派你来做甚么了?”
李玄都笑了笑,对于钱玉蓉的冷酷态度毫不在乎,持续说道:“恰是这个意义,你我江湖相逢,一起同事,恐怕今后便再无相见机遇,以是钱蜜斯不必对我追根究底,非要挖出我的来路,那样对于钱蜜斯并无太多好处。”
这些事情,并不难懂,可那些豪强们肯罢休吗?不肯放的。对于他们而言,家国,家国,向来都是家在前,国在后。
钱玉蓉皱了皱眉头,没有发问,而是说道:“我也不信青阳教,固然朝廷不好,但这个青阳教也好不到那里去,我听几位堂兄提及过,那青阳教的几位将军,糊口奢糜,妻妾成群,比之朝廷的封疆大吏有过之无不及。”
就算金陵府的各大士绅豪强联手逼走了江南总督,乃至让江州巡抚死得不明不白,但也毫不敢在口头上如此号令。
是啊,钱都去哪了。
这些本该天真的孩童眼中,没有半点天真可言,只要如窥测之意。
李玄都也曾经如此自问。
李玄都倒是一笑道:“这本就是究竟,既然他们敢做,还怕别人说吗?”
歌谣简朴易懂,却让初到齐州的钱玉蓉后背发冷。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终究到达阳谷县的船埠,这里有钱家商号的人卖力策应,只要把船上的粮食搬到堆栈中就是,并无其他买卖上的来往。
钱玉蓉一怔,随即悄悄撇过甚去,嘴角微微翘起。
钱玉蓉固然有些蜜斯脾气,但并不傻,听到李玄都这番话后,没有立即辩驳,也没有持续摔脸子,而是直接回身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