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点钱,场长是毫不在乎的,他不过是大股东之一,而被大师推举出来做场长的。他另有很多比这座农场大很多的奇迹。但是,即便他对这小小的奇迹赔赚都不在乎,即便他一走到院中,看看那些鲜美的花草,就把赔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在股东会上――究竟有点不大好过。他自傲是把妙手,他到处会赢利,他是大师所崇拜的实业家。农场赔钱?这伤了他的自负心。他赔点钱,股东他们赔点钱,都没有干系:只是,下不来台!这比甚么都要紧!
从渡口上的坡道往左走不远,就有一些还未完整风化的红石,石旁生着几丛细竹。到了竹丛,便到了农场的窄而明洁的石板路。离竹丛不远,相对地长着两株青松,松树上挂着两面粗粗刨平的木牌,白漆漆着“树华农场”。石板路边,靠汀的这一面,都是花;令人能从花的各种色彩上,渐渐地把目光移到碧绿的江水上面去。背景的一面是很多直立的扇形的葡萄架,架子的前面是各种果树。走完了石板路,有一座不甚高,而相称宽的藤萝架,这便是农场的大门,横匾上刻着“树华”两个隶字。进了门,在绿草上,或碎石堆花的路上,常常能瞥见几片柔嫩而轻的鸭鹅毛,因为鸭鹅的水池便在左手方。这里的鸭是纯白而肥硕的,真正的北平填鸭。对着鸭池是平平的一个坝子,满种着花草与菜蔬。在坝子的末端,被竹树掩覆着,是办公厅。这是相称坚毅而非常高雅的一所两层的楼房,花果的香味永久充满了全楼的每一角落。牛羊圈和工人的草舍又在楼房的后边,不时有羊羔哀思地啼唤。
甚么任务题目、挽救体例,股东会都没有议论。比及丁主任预备的酒菜吃残,大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声“完竣休会”了。
大师但是还是信赖他。当他们暗中思考的时候,他们要问:托人家带东西,带来了没有?带来了。那么人家没有失期。东西贵,但是好呢。进言无二价的大铺子买东西,谁不会呢,何必托他?不过,既然托他,他――堂堂的丁主任――岂是挤在小摊子上争钱讲价的人?这只能怪本身,不能怪丁主任。
四十来岁,中等身量,脸上有点发胖,而肉都是亮的,丁务源不是个漂亮的人,而令人爱好。他脸上那点发亮的肌肉,已经教人一见就痛快,再加上一对光满神足、傲视多姿的眼睛,与随时窜改而无往不宜的神采,就不但讨人爱,并且令人信赖他了。最足以表示他的天赋而令人赞叹不已的是他的衣服。他的长袍,不管是绸的还是布的,不管是单的还是棉的,永久是半新半旧的,令人一看就感到舒畅;永久是比他的身材略微广大一些,因而他垂动手也好,揣动手也好,掉背动手更好,老有一些安闲不迫的气度。他的小褂的领子与袖口,永久是洁白如雪;如许,即便大褂上有一小块油渍,或大襟上微微有点褶皱,但是他的乌黑的内衣的领与袖会令人信赖他是最爱洁净的人。他老穿号衣呢厚白根柢的鞋,并且裤脚儿上扎着绸子带儿;快走,那白白的鞋底与颤抖的腿带,会显出轻灵飘洒;慢走,又显出雍容风雅。长袍、布底鞋、绸子裤脚带儿合在一处,未免太老派了,以是他在领子上面插上了一支派克笔和一支白亮的铅笔,来调和一下。
但是,树华农场赔钱。
大师对丁主任的信赖心是与时俱增的。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向丁主任开口,人仆人主任是不会眨眨眼或愣一愣再承诺的。他们的拜托的话还没有说完,丁主任已说了五个“要得”。丁主任受人之托,究竟上,是轻而易举的。比方说,他要进城――他经常进城――有人托他带几块番笕。在托他的人想,丁主任是夺目人,必能以极便宜的代价买到极好的东西。而丁主任呢,到了城里,顺脚走进那最大的铺子,顺手拿几块最贵的番笕。拿返来,一说代价,使朋友大吃一惊。“货色道地,”丁主任要交代清楚,“你晓得!多出钱,到大铺子去买,吃不了亏!你不要,我还留着用呢!你如何?”怎能不要呢,朋友只好把东西接畴昔,连声伸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