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我这一辈子 > 第1章 微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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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坐下了;不,随便地躺下了。眼留着个小缝收取天上的蓝光,越看越深、越高;同时也往下落着光暖的蓝点,落在我那离心不远的眼睛上。不大一会儿,我便闭上了眼,看着心内的晴空与笑意。

有一次,她家中落了,并不令人非常哀痛的丧事。在灯光下我和她说了两句话。她穿戴一身孝衣。手放在胸前,玩弄着孝衣的扣带。站得离我很近,几近能相互听得见脸上热力的激射,像雨后的禾谷那样带着声儿发展。但是,只说了两句极没成心机的话――口与舌的一些行动:我们的心并没管它们。

设若我的眼由左向右转,灰紫、红黄、浅粉,像是由秋看到初春,时候倒流;生命不但不是由盛而衰,反倒是以玫瑰做香色双艳的结束。

没有像那一回那么美的了。我说“那一回”,因为在那一天那一会儿的统统都是美的。她家中的那株海棠花正开成一个大粉白的雪球;沿墙的细竹刚拔出新笋;天上一片娇晴;她的父母都没在家;明白猫在花下熟睡。闻声我来了,她像燕儿似的从帘下飞出来;没顾得换鞋,脚下一双小绿拖鞋像两片嫩绿的叶儿。她欢乐得像晨起的阳光,腮上的两片苹果比平常红着很多倍,仿佛有两颗香红的心在脸上开了两个小井,溢着红润的胭脂泉。当时她还梳着长黑辫。

斗室子的门闭着,窗上门上都挡着牙白的帘儿,并没有花影,因为阳光不敷。里边甚么动静也没有,仿佛它是孤单的发源地。悄悄地推开门,寂静与整齐双双地欢迎我出来,是,欢迎我;室中的统统是“人”的,假定内里风景是“鬼”的――但愿我没用上过于激烈的字。

她在临窗的一个小红木凳上坐着,海棠花影在她半个脸上微动。偶然候她微向窗外看看,大抵是怕有人出去。及至看清了没人,她脸上的花影都被欢腾给浸渍得红艳了。她的两手互换着悄悄地摸小凳的沿,显着不耐烦,但是欢乐得不耐烦。最后,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极不肯意而又不得不说:“走吧!”我本身已忘了本身,只瞥见,不是闻声,两个甚么字由她的口中出来?但是在心的深处猜对那两个字的意义,因为我也有点那样的体贴。我的心不肯动,我的脑晓得非走不成。我的眼盯住了她的。她要低头,还没低下去,便又英勇地抬起来,用心肠,不怕地,羞而不肯羞地,迎着我的眼。直到不约而同地垂下头去,又不约而同地抬起来,又那么看。心仿佛已碰到心。

其他的两角,左边是一个斜长的土坡,满盖着灰紫的野花,在不标致中有些深厚的力量,或者月光能使那灰的部分多一些银色而显出点诗的灵空;但是我不记得在哪儿有个小玉轮。不管如何,我也不讨厌它。不,我爱这个仿佛被霜弄暗了的紫色,像年青的母亲穿戴暗紫长袍。右边的一角是最标致的,一处小草房,门前有一架细蔓的月季,满开着纯真的花,满是浅粉的。

提婚是不能想的事。很多很多无认识而有力量的停滞,像个专以力量自雄的恶虎,站在我们中间。

三角的中间是一片绿草,深绿、软厚、微湿;每一短叶都向上挺着,仿佛是听着远处的雨声。没有一点风,没有一个飞动的小虫;一个鬼艳的小天下,活着的只要色彩。

越晒越轻松,我体味出蝶翅是如何地欢乐。我搂着膝,和柳枝同一概动前后摆布地微动,柳枝上每一黄绿的小叶都是听着春声的小耳勺儿。偶然看看天空,啊,感谢那块白云,它的边上另有个小燕呢,小得已经快和蓝天化在一处了,像万顷蓝光中的一粒黑痣,我的心灵像要往那儿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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