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认字与写的本领,我本该去当差。当差虽不见得必然能增灿烂祖,但是起码也比做别的事更面子些。何况呢,差事不管大小,多少总有个升腾。我瞥见不止一名了,官职很大,但是那笔字还不如我的好呢,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如许的人既能做高官,我如何不能呢?
但是,当我十五岁的时候,家里教我去学徒。五行八作,行行出状元,学技术原不是甚么低搭的事;不过比较当差稍差点劲儿罢了。学技术,一辈子逃不脱技术人去,即便能大发财路,也高不过大官儿不是?但是我并没和家里闹别扭,就去学徒了;十五岁的人,天然没有多少主张。何况家里白叟还说,学满了艺,能挣上钱,就给我说婚事。在当时,我设想着结婚必是件风趣的事。那么,吃上二三年的苦,而后大人似的去耍技术挣钱,家里再有个小媳妇,大抵也很下得去了。
裱糊匠并不专服侍死人,我们也服侍神仙。暮年间的神仙不像现在晚儿的如许寒伧,就拿关老爷说吧,暮年间每到六月二十四,人们必给他糊黄幡宝盖,马童马匹和七星大旗甚么的。现在,几近没有人再惦记取关公了!赶上闹“天花”,我们又得为娘娘们忙一阵。九位娘娘得糊九顶肩舆,红马黄马各一匹,九份凤冠霞帔,还得预备痘哥哥痘姐姐们的袍带靴帽和百般执事。现在,病院都施种牛痘,娘娘们无事可做,裱糊匠也就陪着她们闲起来了。别的另有许很多多的“还愿”的事,都要糊点甚么东西,但是也都跟着废除科学没人再提了。年初真是变了啊!
不过,这还不是我俄然改了行的独一的启事。年初儿的窜改不是小我所能抵当的,胳臂扭不过大腿去,跟年初儿叫死劲的确是本身找别扭。但是,小我独占的事往来往得更短长,它能顿时教人疯了。去投河觅井都不算别致,不消说把本身的行业放下,而去干些别的了。小我的事固然很小,但是一加在小我身上便受不住;一个米粒很小,教蚂蚁去搬运便很吃力量。小我的事也是如此。人活着是仗了一口气,多咱有点事儿,把这口气憋住,人就要抽风。人是多么小的玩意儿呢!
上面交代过了:我如果始终仗着那份儿技术用饭,恐怕就早已饿死了。不过,这点本领虽不能永久有效,但是三年的学艺并非没有很大的好处,这点好处教我一辈子享用不尽。我能够撂下家伙,干别的谋生去;这点好处但是老跟着我。就是我身后,有人谈到我的为人如何,他们也必必要记得我少年曾学过三年徒。
提到我的技术来,我也感觉学徒三年的工夫并没白搭了。凡是一门技术,都得随时改进,体例是死的,应用但是活的。三十年前的瓦匠,讲究会磨砖对缝,做细工儿活;现在,他得会用洋灰和包镶人造石甚么的。三十年前的木工,讲究会雕花刻木,现在得会造洋式木器。我们这行也如此,不过比别的行业更活动。我们这行讲究瞥见甚么就能糊甚么。比方说,人家落了丧事,教我们糊一桌全席,我们就能糊出鸡鸭鱼肉来。赶上人家死了未出阁的女人,教我们糊一全份嫁奁,不管是四十八抬,还是三十二抬,我们便能由粉罐油瓶一向糊到衣橱穿衣镜。眼睛一看,手就能仿照下来,这是我们的本领。我们的本领不大,但是得有点聪明,一个心洞穴的人毫不会成个好裱糊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