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块钱饷粮,扣去三块半钱的炊事,还得扣去甚么情面公议儿,净剩也就是两块高低钱吧。衣服天然是能够穿官发的,但是到歇息的时候,谁肯还穿戴礼服回家呢?那么,不做不做也得有件大褂甚么的。如果把钱做了大褂,一个月就算白混。再说,谁没有家呢?父母――哦,先别提父母吧!就说一夫一妻吧:起码得赁一间房,得有老婆的吃、喝、穿。就凭那两块大洋!谁也不准抱病,不准生小孩,不准抽烟,不准吃点琐细东西;连这么着,月月还不敷嚼谷!
人们都不对劲巡警的对于事,抹稀泥。哼!抹稀泥自有它的来由。不过,在细说这个事理之前,我愿先说件极可骇的事。有了这件可骇的事,我再反转头来细说那些来由,仿佛就更别扭,更活泼。好!就如许办啦。
天然在我初当差的时候,我并没有一下子就把这些都看清楚了,谁也没有那么聪明;反之,一上手当差我倒觉出点欢畅来:穿上整齐的礼服、靴帽,的确我是标致精力,并且内心说:好吧歹吧,这是个差事;凭我的聪明与本领,不久我必有个升腾。我很留意看巡长巡官们礼服上的铜星与金道,而设想着我将来也能那样。我一点也没想到那铜星与金道并不按着聪明与本领颁给人们呀。
哼!技术是三年能够学成的;差事,或许要三十年才气得上吧!一个钉子跟着一个钉子,都预备着给我碰呢!我说我识字,哼!敢情有好些个能整本背书的人还挨饿呢。我说我会写字,敢情会写字的毫不算出奇呢。我把本身看得太高了。但是,我又亲眼瞥见,那做着很大的官儿的,一天到晚山珍海味地吃着,连本身的姓都不大认得。那么,是不是我的学问又太大了,而超越了仕进所需求的呢?我这个聪明人也没法儿不显着胡涂了。
事情如果逼着一小我走上哪条道儿,他就非去不成,就像火车一样,轨道已摆好,照着走就是了,一出花腔准得翻车!我也是如此。决定扔下了技术,而得不到个差事,我又不能老这么闲着。好啦,我的面前已摆好了铁轨,只准上前,不准退后。
我就不明白为甚么肯有人把女人嫁给当巡警的,固然我常给同事的做媒。当我一到女家提说的时候,人家总对我一撇嘴,虽不明说,但是意义很较着,“哼!当巡警的!”但是我不怕这一撇嘴,因为十回倒有九回是撇完嘴而点了头。莫非是天下上的女人太多了吗?我不晓得。
我再多说几句,或者就没人再说我太狂傲无知了。我说我感觉委曲,真是实话;请看吧:一月挣六块钱,这跟当仆人的一样,而没有仆人们那些“外找儿”;死挣六块钱,就凭这么个大人――腰板挺直,模样标致,年青力壮,能说会道,还得识文断字!这一大堆资格,一共值六块钱!
巡警和洋车是大城里头给苦人们安好的两条火车道。大字不识而甚么技术也没有的,只好去拉车。拉车不消甚么本钱,肯出汗就能吃窝窝头。识几个字而好面子的,有技术而挣不上饭的,只好去当巡警;别的先不提,挑巡警用不着多大的情面,并且一挑上先有身礼服穿戴,六块钱拿着;好歹是个差事。除了这条道,我的确无路可走。我既没混到必须拉车去的境地,又没有做高官的娘舅或姐丈,巡警恰好不高不低,只要我肯,就能穿上一身铜纽子的礼服。从戎比当巡警有转机,即便熬不上军官,起码能有掳掠些东西的机遇。但是,我不能去从戎,我家中另有俩没娘的小孩呀。从戎要野,当巡警要文明;换句话说,从戎有发邪财的机遇,当巡警是穷而文明一辈子;穷得要命,文明得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