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块钱饷粮,扣去三块半钱的炊事,还得扣去甚么情面公议儿,净剩也就是两块高低钱吧。衣服天然是能够穿官发的,但是到歇息的时候,谁肯还穿戴礼服回家呢?那么,不做不做也得有件大褂甚么的。如果把钱做了大褂,一个月就算白混。再说,谁没有家呢?父母――哦,先别提父母吧!就说一夫一妻吧:起码得赁一间房,得有老婆的吃、喝、穿。就凭那两块大洋!谁也不准抱病,不准生小孩,不准抽烟,不准吃点琐细东西;连这么着,月月还不敷嚼谷!
七
我再多说几句,或者就没人再说我太狂傲无知了。我说我感觉委曲,真是实话;请看吧:一月挣六块钱,这跟当仆人的一样,而没有仆人们那些“外找儿”;死挣六块钱,就凭这么个大人――腰板挺直,模样标致,年青力壮,能说会道,还得识文断字!这一大堆资格,一共值六块钱!
这些,都是我内心头的变动,我本身如果不说――天然连我本身也说不大完整――大抵别人无从猜到。在我的糊口上,也有了变动,这是大家能看到的。我改了行,不再当裱糊匠,我没脸再上街口去等买卖,同业的人,熟谙我的,也必熟谙黑子;他们只须多看我几眼,我就没法儿再咽下饭去。在那报纸还不大时行的年代,人们的眼睛是比消息还要短长的。现在,仳离都能够上衙门去明申明讲,暮年间男女的事儿可不能这么随便。我把同业中的朋友全放下了,连我的徒弟师母都懒得去看,我仿佛是要由这个天下一脚跳到另一个天下去。如许,我感觉我才气单独把那桩事关在内心头。年初的窜改教裱糊匠们的活路越来越狭,但是要不是那回事,我也不会改行改得这么快,这么干脆。放弃了技术,没甚么可惜;但是这么放弃了技术,我也不会感激“那”回事儿!不管怎说吧,我改了行,这是个明显的变动。
我没法儿不去当巡警,但是真感觉有点委曲。是呀,我没有甚么出众的本领,但是论街面上的事,我敢说我比谁晓得的也很多。巡警不是管街面上的事情吗?那么,请看看那些警官儿吧:有的连本地的话都说不上来,二加二是四还是五都得想半天。哼!他是官,我但是“招募警”;他的一双皮鞋够开我半年的饷!他甚么经历与本领也没有,但是他仕进。如许的官儿多了去啦!上哪儿讲理去呢?记得有位教官,头一天教我们操法的时候,忘了叫“立正”,而叫了“闸住”。用不着探听,这位大爷必然是拉洋车出身。有情面就行,明天你拉车,明天你姑父做了甚么官儿,你便能够弄个教官铛铛;叫“闸住”也没干系,谁敢笑教官一声呢!如许的天然是未几,但是有这么一名教官,也便能够教人想到巡警的操法是如何稀松二五眼了。内堂的功课天然毫不是如许教官所能担负的,因为起码得熟谙些个字才气“虎”得下来。我们的内堂的教官大抵能够分为两种:一种是白叟儿们,多数都有口鸦片烟瘾;他们如果能讲明白一样东西,就凭他们那点情面,大抵早就做上大官儿了;唯其甚么也讲不明白,以是才来做教官。另一种是年青的小伙子们,讲的都是洋事,甚么东洋巡警如何样,甚么法国违警律如何,仿佛我们都是洋鬼子。这类讲法有个好处,就是他们信口开河瞎扯,我们一边打盹一边听着,谁也不准晓得东洋和法国事甚么样儿,可不就随他的便说吧。我满能够编一套美国的事讲给大师听,可惜我不是教官罢了。这群年青的小人真懂本国事儿不懂,无从晓得;归正我准晓得他们一点中国事儿也不晓得。这两种教官的年纪上学问上都分歧,但是他们有个不异的处所,就是他们都高不成低不就,以是对对于付地只能做教官。他们的情面真不小,但是本领太差,以是来教一群为六块洋钱而一声不敢出的巡警就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