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王老太太盼孙子呀,不为抱孙子,娶儿媳妇干吗?也不能怪儿媳妇整天焦急;本来嘛,不是不尽力生养呀,但是生下来不活,或是不活着生下来,有甚么法儿呢!就拿头一胎说吧:自从一有孕,王老太太就制止儿媳妇有任何操纵,夜里睡觉都不准翻身。莫非这还算不谨慎?那里晓得,到了五个多月,儿媳妇大抵是因为多眨巴了两次眼睛,小产了!还是个男胎,该死就结了!再说第二胎吧,儿媳妇连眨巴眼都拿着尺寸;打哈欠的时候有两个丫环在摆布扶着。公然谨慎谨慎没错处,生了个明白胖小子。但是没活了五天,小孩不知为了甚么,竟自一声没出,神不知鬼不觉地与世长辞了。那是十一月气候,产房里大小放着四个火炉,窗户连个针尖大的洞穴也没有,不要说是风,就是风神,想出去是怪不轻易的。何况小孩还盖着四床被、五条毛毯,按说够暖和的了吧?哼,他竟自死了。命该如此!
“我给她吃?她在你们家的时候吃过饱饭吗?”王太太反攻。
刚巧赶上个顶和蔼的大夫,他发了话:“放下,叫她们走吧!”
王老太太咽了口冷气,咽下去砸得心中怪热的,要不是为孙子,起码得打大夫几个最响的嘴巴!现官不如现管,谁叫孙子用心闹脾气呢。抬吧,不消说废话。两个大汉刚把儿媳妇放在帆布床上,看!大夫用两只手在她肚子上这一阵按!王老太太闭上了眼,心中骂亲家母:你的女儿,叫男人这么按,你连一声也不发,德行!刚要骂出来,想起孙子;十来个月的没受过一点委曲,现在被大夫用手乱杵,嫩皮嫩骨的,受得住吗?她展开了眼,想警告大夫。哪晓得大夫反倒先问下来了:“妊妇净吃甚么来着?这么大的肚子!你们这些人没体例,甚么也给妊妇吃,吃得小孩这么肥大。常日也不来查验,产不下来才找我们!”他没等王老太太答复,向两个大汉说:“抬走!”
两个亲家、王少奶奶和只露着头发的孙子,一同坐汽车上了病院。刚露了头发就坐汽车,真不幸得慌,两亲家不住地落泪。
又耗了一点钟,孩子仍然很刚强。少奶奶直翻白眼。王老太太眼中含着老泪,心中盘算了主张:保小的不保大人。媳妇死了,另娶一个;孩子更要紧。她翻白眼呀,恰好一狠心把孩子拉出来。找奶妈养着一样的好,假定媳妇死了的话。奉告了收生婆,拉!娘家妈可不干了呢,眼看着女儿翻了两点钟的白眼!孙子算老几,女儿是女儿。上病院吧,别等念完催生咒了;谁晓得尼姑们念的是甚么呢,假定不是催生咒,岂不坏了事?把尼姑打发了。婆婆还是不承诺;“掏”,行不开!婆婆不同意,娘家妈还真没主张。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活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呀。两亲家相互瞪着,恨不能咬下谁一块肉才解气。
又过了半点多钟,孩子仍然不动声色,干脆就是不肯出来。收生婆见事不好,抓了一个空儿溜了。她一溜,王老太太有点拿不住劲儿了。娘家妈的话立即增加了很多分量:“收生婆都跑了,不上病院还等甚么呢?等小孩死在胎里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