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曲膝起家,站在老君劈面,折腰一拜,点头道,“老君所言皆为释道之流,若以佛实际之,岂有旁解?”
彤壁朱扉,重檐丹楹,琉璃瓦下凤行静待仆人邀客,好久不闻反响,贪睡的孺子抹着吵嘴涎水跌跌撞撞跑出去,睡眼惺忪,“道尊叮嘱,上仙驾临不必通禀,自请入内便可。”
凤行僵坐原处,面上骇怪莫名。
十七岁伊始,他便抛下妻儿奔赴疆场,很多年来,饮热血,啖生肉,白骨作戟,人皮为衣,从一个避债逃家的稚嫩少年到脚底白骨累累手握大权的举国将军,他都未曾这般怕过。
“一石一木尚可生魂,寰宇亦然。只因你我皆存于寰宇肚腹,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困思一时罢了。”
许是她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外披了一张式微的人皮,许是她邋里肮脏姿色平平让人兴味索然,许是她高高鼓起的肚子唤醒了豺狼们仅剩的美意,总之她免于被人拉入帐篷的厄运。
凤行也不滋扰,就近处兀自坐下,支颐托腮,漫不经心肠环顾殿堂。
“快抓兔子――”
那是一个描述干枯的妇人,面色枯黄,骨瘦如柴,乃至看不出年纪,两只火棍般细弱的手臂紧紧护着凸起的肚子,行动颠簸地跟在避祸的步队末端,时不时加快法度好不让本身落单。
门内俄然传来一声布帛扯破般的惨叫,如一道雷电兜头劈下,惊得狄应浑身一颤,四肢百骸紧跟着颤抖起来。
“变即不成测,”老君一贯泰然,现在须眉间竟沾了些许忧色,“不成测即无处推演。”
天外天,仙上仙,是为何方神明?
幸而天道仁慈,不计他暮年交战疆场殛毙太重之罪,去岁,正室尤良终怀二胎,伉俪两人本来冷持互敬相对无言,因这未出世的孩子,虽不若重修旧好,却也把手并肩,细心庇护腹中胎儿,现在,尤良屋内正受刳腹之痛,他在院中何其不受灼心之苦?
女童如蒙大赦,屈膝行了一礼,便忙不迭地快步跑开,转眼间没天玄色。
可――寰宇虚妄,无边无界,追本溯源,不过一称呼尔,如束囚之樊笼,闭门之桎梏,器皿死物,焉能有灵有性?
攥着拳头几度来回,宽额上挤出了大颗的汗珠,频密如雨下,屋内仍无喜信传来,他快撑不住了,恨不得立马踹开门扉,亲眼看看景象。
此非祥兆。
狄应犹安闲门外盘桓苦等,如同法场待斩的囚徒,喜也好悲也罢,只差临颈一刀。
一只赤冠焰尾的大鸟从掩映云雾中缓缓飞近,至兜率宫外落地华形,长发如瀑,博衣广巾,脚踩金丝翘履,阔步走到殿外。
声音之诡异比敌军晨雾中突响的号角更令人胆怯,怕是十八层刀斧天国受搏斗之刑的恶鬼收回的呼唤也不过如此。
“有肉吃啦――”
喧闹的营地在妇人拉长的声线中堕入空前的寂静,直至她变作一具真正的尸身,围聚的兵将们脸上赤色仍未规复,特别那十五六岁的少年。
凤行抬手拍了拍孺子额顶,“去睡吧,”孺子羞颜退下,凤行两袖鼓风,衣袍扫过白玉扶栏,信步拾阶而上,入得巍峨高门,只见太上老君盘膝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音低语密,令人听不逼真。
水面高低起伏,赤色刺目,耀得狄应心头直跳,胸中燃起一股烦躁,摆摆手,“快去吧。”
白日砍杀敌军的刀戟重新对准了无辜的百姓,因饥饿而肥胖的双股想要跑过结实的马匹的确痴人说梦,一番戏耍的追逐下,逃脱者寥寥,那妇人理所当然地落入了豺狼的虎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