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孙行者请三藏上马,他在前边,背着行李,赤条条,拐步而行。未几时,过了两界山,俄然见一只猛虎,吼怒剪尾而来,三藏在顿时惊心。行者在路旁欢乐道:“师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与我的。”放下行李,耳朵里拔出一个针儿,迎着风,幌一幌,本来是个碗来粗细一条铁棒。他拿在手中,笑道:“这宝贝,五百余年未曾用着他,本日拿出来挣件衣服儿穿穿。”你看他拽开步,迎着猛虎,道声“业畜!那边去!”那只虎蹲着身,伏在灰尘,动也不敢动动。却被他照头一棒,就打的脑浆迸万点桃红,牙齿喷几点玉块,唬得那陈玄奘滚鞍落马,咬指道声“天哪!天哪!刘太保前日打的斑斓虎,还与他斗了半日;本日孙悟空不消辩论,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恰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鬼来了!鬼来了!”三藏近前搀住叫道:“老施主,休怕。他是我贫僧的门徒,不是鬼怪。”老者昂首,见了三藏的面孔清奇,方然立定,问道:“你是那寺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
若知无物又偶然,便是真如法身佛。
“你小时未曾在我面前扒柴?未曾在我脸上挑菜?”老者道:“这厮胡说!你在那边住?我在那边住?我来你面前扒柴挑菜!”
两个进步,长老在顿时问道:“悟空,你才打虎的铁棒,如何不见?”行者笑道:“师父,你不晓得。我这棍,本是东洋大海龙宫里得来的,唤做银河镇底神珍铁,又唤做快意金箍棒。当年大反天宫,甚是亏他。随身窜改,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刚才变做一个绣花针儿模样,收在耳内矣。但用时,方可取出。”三藏闻言暗喜。又问道:“方才那只虎见了你,如何就不动动,让安闲打他,何说?悟空道:“不瞒师父说,莫道是只虎,就是一条龙,见了我也不敢无礼。我老孙,很有降龙伏虎的手腕,翻江搅海的神通,见貌辨色,聆音察理,大之则量于宇宙,小之则摄于毫毛!窜改无端,隐显莫测。剥这个皋比,何为奇怪?见到那疑问处,看展本领么!”三藏闻得此言,更加放怀无虑,策马前行。师徒两个走着路,说着话,不感觉太阳星坠,但见:焰焰斜辉返照,天涯天涯归云。千出鸟雀噪声频,觅宿投林成阵。野兽双双对对,回窝族族群群。一勾新月破傍晚,万点明星光晕。
当时龙子龙孙即捧香茶来献。
善恶千端无所为,便是南无释迦叶。
知之须会偶然诀,不染不滞为净业。
三藏闻言,满心欢乐道:“你虽有此善心,又蒙菩萨教诲,愿入沙门,只是我又没斧凿,如何救得你出?”那猴道:“不消斧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来也。”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来?”
那猴道:“这山顶上有我佛如来的金字压帖。你只上出去将帖儿揭起,我就出来了。”三藏依言,转头央浼刘伯钦道:“太保啊,我与你上山走一遭。”伯钦道:“不知真假何如!”那猴高叫道:“是真!决不敢虚谬!”伯钦只得呼喊家僮,牵了马匹。他却扶着三藏,复上高山,攀藤附葛,只行到那极巅之处,公然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有块四方大石,石上贴着一封皮,倒是“唵、嘛、呢、叭、咪、吽”六个金字。三藏近前跪下,朝石头,看着金字,拜了几拜,望西祷祝道:“弟子陈玄奘,特奉旨意求经,果有门徒之分,揭得金字,救入迷猴,同证灵山;若无门徒之分,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赚弟子,不成吉庆,便揭不得起。”祝罢,又拜。拜毕,上前将六个金字悄悄揭下。只闻得一阵香风,劈手把压帖儿刮在空中,叫道:“吾乃监押大圣者。本日他的难满,吾等回见如来,缴此封皮去也。”吓得个三藏与伯钦一行人,望空礼拜。径下高山,又至石匣边,对那猴道:“揭了压帖矣,你出来么。”那猴欢乐,叫道:“师父,你请走开些,我好出来,莫惊了你。”伯钦传闻,领着三藏,一行人回东即走。走了五七里远近,又听得那猴高叫道:“再走!再走!”三藏又行了许远,下了山,只闻得一声清脆,端的是地裂山崩。世人尽皆悚惧,只见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马前,赤淋淋跪下,道声“师父,我出来也!”对三藏拜了四拜,急起家,与伯钦唱个大喏道:“有劳大哥送我师父,又承大哥替我脸上薅草。”谢毕,就去清算行李,扣背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