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竹裹着厚厚的被褥,伸直在牛车上瑟瑟颤栗,一手抓动手帕捂着嘴闷咳,一手抓着被褥边角。渔舟背靠着他,接受了他的大半力量,也替他粉饰住了大半猎猎北风。
“出去吧。”茯苓先生只冷酷地看了宣竹一眼,便回身拾级而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笑道:“不久前,宣阳城出了个名唤江南老妪的丹青妙手,技艺高深,可谓入迷入化。擅画美人图,最好作春/宫/图,人物天然逼真,纤毫毕现。此中《汉宫秋色》与《飞燕别传》图文连载,已是令媛难求。很不巧,鄙人手中有一册,小丫头是否想看看?”
渔舟单刀直入:“公子有何求,但说无妨。”
宣阳城不乏名医,此中茯苓先生最负盛名,哄传其人能起死人肉白骨。但是,怪杰异士常常多怪癖,茯苓先生也不例外,他立下端方,每日只给三人诊病,多者见死不救。别的,他给人看诊,要的酬谢也一定是银钱,偶然是承诺,偶然是性命。传闻,曾有高官带病患求到他门上,他救好了病患,却取走了所求之人的项上人头。
渔舟见药童正在远处号召她,丢下钟若瑜疾步而行。
“据闻茯苓先生是位年过五旬的老者,这三千八百坎他爬得上去麽?要么他有工夫在身,要么就是他闲得慌,我猜他应当不是如许的人。”渔舟轻笑道,“我若住这上头,必定是不乐意累死累活的。”
渔舟仓促地点了点头,她清楚得很,钟若瑜是钟若瑜,茯苓先生是茯苓先生,一码归一码。本日能够进这个院子见到茯苓先生,靠的是钟若瑜的情面,但是茯苓先生不成能再三例外。
茯苓先生虽久居宣阳,但是其居处并不在闹市,而是在与宣阳遥相照应的落霞山。不消说山重水复,不消说雪落板桥,更不消说山高路陡,仅仅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三千八百坎已令人望而生畏。
“你太罗嗦了。”渔舟不置可否隧道。
“初时,我也觉得你是帮人卖美人图,厥后派人查到了宣公子,我这才感觉不对。宣公子若晓得你在做这等买卖,恐怕是不好吧?”钟若瑜调侃道。
渔舟微微沉吟了一会儿,望了望内里势头渐小的落雪,又看了看他袖口上刺目标猩红,悄悄拍着他的背温声道:“你别说话了,我去给你打盆水来洗漱。用膳以后,我带你去宣阳城看大夫!”
药童引着王大牛牵着牛去喂草,一时之间院中只剩下了渔舟和长髯大汉。
渔舟疾走几步,撩开他脸上的青丝,用手背悄悄碰了碰他滚烫的额头,蹙眉言道:“如何,这是受寒了?”
宣竹因为咳得歇斯底里,早膳粒米未进,只勉强喝了一碗温开水。
外间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仿佛只要醒着,就不得不咳。渔舟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地折腾,低声喃喃自语:“该给他换个大夫了。”
“三千八百坎自有它存在的意义,用来试求医人的诚恳就再好不过了。”渔舟接了他的话头说了下去。
“美人图。”钟若瑜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如果能够,渔舟真不肯意跟如许的怪医打交道,但是宣竹已咯血,与官方谈之色变的痨病有颇多符合之处,庸医误人道命,普通大夫不敢接,这也是无可何如之事。固然茯苓先生也一定肯脱手,但是对渔舟来讲,倘若连试都不试,毕竟是问心有愧。
“叨教我们家先生得的是甚么病?”
茯苓先生虽未指名道姓,但谁都晓得是和宣竹说的。
台阶之上立着二人,须发尽白的是茯苓先生,高而瘦,脸部棱角凸出,微微抿着的嘴角勾画出深深的条纹,很明显是个不苟谈笑的白叟。另一人身高七尺,须髯如戟,与渔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段卖画之缘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