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同业的书童倒是平常,身量尚未长开,端倪清秀,一身平常的青布衫,除却那双格外敞亮的眼睛,不管是边幅还是打扮皆乏善可陈。他手中提着一个翠竹编织的花篮,倒是有几分雅趣,篮子里放着笔墨纸砚、食盒以及几枝杜鹃,花瓣上还流淌着圆 润的露水。
这一日的鹧鸪山想必是热烈不凡,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间,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只听得白鹤亭中,有人扬声嘲笑道:“这竹先生也不知何方崇高,鄙人给他写了五封信,也不见一封回函,不知是故作狷介,还是学问陋劣。”
“是西门先生,他家宅不宁在燕京也不是甚么秘闻了。白叟家俄然鼓起了远游的动机,从燕京到宣阳城千里迢迢的,对他的身材不放心,对那些宵小也不放心。”钟若瑜叹道。
“老子有起床气,你明天赋晓得的麽?”褚进理直气壮地应道。
文人慎独,在大庭广众之下极重仪态,不会等闲大声鼓噪,但总有矗立独行之辈怕别人健忘了本身的存在。
前来插手流觞曲水的都是墨客,多数是活力兴旺的脸庞,偶有几张白发童颜的面孔装点其间,那是德高望重的乡绅,专为批评而来。
“罢,罢,罢,褚至公子欢畅就好。”钟若瑜点头发笑,“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想当年,我们‘燕京三杰’柳陌花街,章台走马,多么欢愉!现在,你偏安一隅,我爱财如命,表哥心力交瘁。”
一时之间,两人沉浸在西门先生的故事中,俱是无言。
起首映入视线的是一对年青的主仆,十五六岁的少年撑着画有红 梅的油纸伞,手指节骨清楚,白净如玉。少年身形苗条,略显孤瘦,袍服乌黑,一尘不染,绸缎似的墨发用竹簪高高盘起,显得非常高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面如傅粉,眉若墨画,鬓如刀裁,眸似深潭,眼角的朱砂痣鲜艳欲滴,让人呼吸一窒,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额角有薄汗沁出,可他仿佛极其畏寒,身上紧紧地披着红色大麾,风帽上还织着乌黑的狐狸毛。
书童吃痛地放下左脚,愤怒地瞪了少年一眼,负气地转过身子,诚恳了一会儿,右脚又跑到左腿上去了,身子还是荏弱无骨地倚在少年身上,很有几分纨绔气味。
“抚玩日出呀,日出而林霏开,放眼望及,都是绽放的花朵,簌簌杜鹃,灼灼盛开。花开灼灼映红颜,颜红灼灼映花开,多美!”蓝衫公子笑道。
钟若瑜自嘲道:“我碰到的都是些甚么人哪,全都是固执的榆木疙瘩,西门先生是,你是,表哥也是。”
“话说,大家都知钟离公子有利不起早,这宣阳城你未免来得太勤了吧?”褚进猜疑道。
“这不是来看望你这个故交麽?”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身后自当长眠,生前何必久睡?”钟若瑜嬉皮笑容地应道。
脚步声又起,连续有人进了白鹤亭,三五成群。不过一盏茶时候,亭中便坐满了,厥后者便只能顺次往下进入翼然亭、松涛亭、听泉亭、青枫亭、叠翠亭、曲澜亭等,以此类推,次序井然。
“这么不包涵面,真伤我心。”钟若瑜故作西子捧心状。
仲春初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即便有我银钱上的布施,子孙不肖,老先生又岂能真正高兴?再说了,作为老先生的记名弟子,做这些也是我该当的。”钟若瑜苦笑道。
主仆二人极有默契地在离凌云亭不远处止步,回身进入白鹤亭,少年收了伞,从怀中取出版卷,正襟端坐,神情仿佛,如玉树琼枝。书童放下篮子,一一取出文房四宝悄悄摆放在石桌上,眸光微转,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懒懒惰散地倚在少年身边坐下,右脚架在左腿膝盖上,左腿微微地颤栗着,眸光微眯,仿佛非常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