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靥惊扰,心神惧忧,忽而一句油腔滑调的错对涌上心头――夜深忽梦少年龄,唯梦闲人不梦君,忍不住问道:“楼中是否有千帆的动静,那位游学弟子?”
宣竹眉眼未动,低低地咳了几声,伸手端了茶,低低地呷了一口。
被雪花覆盖的相国寺,除却一贯的寂静厉穆,多了几分纯洁得空和小巧剔透。
“查,派人查千帆!”宣竹恨声道,如同抓住了生射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主仆转首,却见廊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名慈爱文雅的老夫人,嘴角挂着一丝暖和的浅笑,手中拄着拐杖,却双目炯炯,精力矍铄。
过了大半个时候,宣竹气色稍稍好了几分,跪坐在蒲团上,垂眉敛目,神采虔诚,一如山下的浅显善男信女。晨钟悠荡,佛号降落,香炉袅袅,红衣少年好似跪在云里雾里。没有人晓得他求的是甚么,只是高高在上的佛仿佛也收回了一声似有似无的感喟。
自渔舟走后,宣竹便过上了苦修的日子,在府中凡事亲力亲为。他本就浅眠,半点动静皆可惊醒,干脆连守夜的人也遣走了。
忍冬慎重地应允了,从背后取出一副画卷,谨慎翼翼地翻开,战战兢兢地说道:“公子这画是刚才楼中送过来的,人缘际会,有江湖朋友得了这幅北俄澜江日落图,几经展转卖入了天下楼。传闻这画出自千帆公子,气势澎湃,飘摇欲动,画技高深,与……与夫人的技艺有六七分类似!”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宣竹望着老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太傅大人曾携子登门拜访西门先生,先生见东陵公子笑而不语。那位楼中至今查不到去处的钟离怀瑾,曾经是西门先生的记名弟子。”他抿着唇,神采冷酷地说道。
“话说燕京人才聚集,但似你公子这般识时务的豪杰屈指可数,难怪圣上会对你青睐有加。”老夫人好似有感而发,又回顾对着佛殿号召,“昭儿,我们该归去了!”
若说渔舟是贰心口的朱砂痣,那么钟离怀瑾就是贰心口的刺,每触碰一次疼一次,恨得牙痒痒。
他未出声,自是不准。
宣竹眉间微蹙,眸色转暗。
“本来是太后和太子殿下。”忍冬嘀咕道,“难怪看着气度不凡。”
忍冬跪坐在一旁轻手重脚地泡茶,轻声突破喧闹:“公子,今后请让我和三个哥哥给您守夜吧。”
忍冬昂首,只见梅花逊公子三分白,公子输梅花一段香,惊诧得说不出话,也冷傲得移不开目光。
比起昔日,大牛足足早了一个时候套马,看着宣竹眼底的青灰色,他晓得主子定然又是一夜未眠了。忍冬捧动手炉,拿着红色狐皮大氅仓猝地跟上了马车,赶紧将手炉塞进了宣竹冰冷的手里。
宣竹摇了点头,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头。
刑部员外郎月朔去怡红院听琴,十五去相国寺添油,风月无阻。他亲身点的那盏长明灯知名无姓,却每一个月都要去添油,闲坐半晌,静对无言。
燕京中除了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能够让主子一板一眼对答的人已经未几了,由不得忍冬不猎奇。
“举手之劳,不敢居功。”宣竹把玩着梅枝,抖落了覆盖在花骨朵上的莹莹白雪。
“如何,你也感觉爷不幸是麽?”宣竹转过脸,看着白雪中的红 梅,俄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薄唇微张,咬下了几瓣梅花含在唇间。
老夫人本欲迈步前行,男孩却止步不前,望着宣竹期呐呐艾隧道:“先生为何……为何不喜好栖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