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慧生道:“你与黄龙子相处多日,曾问天国天国究竟有没有呢?还是佛经上造的谎言呢?”老残道:“我问过的。此事说来真恰好笑了。那日我问他的时候,他说:‘我先问你,有人说你有个眼睛能够辨五色,耳朵能够辨五声,鼻能审气味,舌能别滋味,又有前后二阴,前阴能够撤溺,后阴能够放粪。此话确不确呢?’我说:‘这是三岁小孩子都晓得的,何用问呢?’他说:‘但是你何故教瞎子能辨五色?你何故能教聋子能辨五声呢?’我说:‘那可没有体例。’他就说:‘天国天国的事理,同此一样。天国如耳目之效灵,天国如二阴之出秽,皆是天生整天然之理,万无一毫迷惑的。只是民气为物欲所蔽,失其灵明,如聋盲之不辨声色,非其赋性使然,如有谦虚静气的人,天然也会瞥见的。只是你目下要我给个根据与你。让你信赖,比方拿了一幅吴道子的画给瞎子看,要他坚信真是吴道子画的,虽贤人也没这个本领。你若要想瞥见,只要谦虚静气,日子久了,天然有瞥见的一天。’我又问:‘如何便能够瞥见?’他说:‘我已对你讲过,只要谦虚静气,总有瞥见的一天。你现在焦急,有甚么体例呢?渐渐的等着罢。’”德慧生笑道:“等你瞥见的时候,务必奉告我晓得。”老残也笑道:“恐怕一定有这一天。”
老残道:“你说得甚是,我也是这么想。当初曾经问过黄龙子。他说道:‘你说我名字俗,我也晓得俗,但是我不晓得为甚么要雅,雅有如何好处?卢杞、秦桧名字并不俗;张献忠、李自成名字不但不俗,“献忠”二字可称纯臣,“自成”二字可配圣贤。但是能够因他名字好就算他是好人呢?老子《品德经》说:“世人皆有有,我独愚且鄙。”鄙还不俗吗?以是我辈大半愚鄙,不像你们名流,把个“俗”字当作毒药,把个“雅”字当作珍宝。推到极处。不过想借此讨人家的尊敬。要知这个动机,倒比我们的名字,实在俗很多呢。我们当日,原不是拿这个当名字用。因为我是己巳年生的。看龙子是乙巳年生的,赤龙子是丁巳年生的,当年朋友随便呼喊着顽儿,不知不觉日子久了,人家也这么呼喊。莫非好不承诺人家么?比方你叫老残,有这么一个老年的残废人。有甚么宝贵?又有甚么高雅处?只不过也是被人叫开了,随便承诺罢了。怕不是呼牛应牛,呼马应马的事理吗?’”德慧生道:“这话也实在说得有理。佛经说人不成以着相,我们总算着了雅相,是要输他一筹哩?”
云幕香生贝叶经。
走进堂门,见是个两明一暗的屋子,东边两间敞着,正中设了一个小圆桌,退光漆漆得的亮。围着圆桌六把海梅八行书小椅子,正中靠墙设了一个窄窄的佛柜,佛柜上正中供了一尊观音像。走近佛柜细看,本来是尊康熙五彩御窑鱼篮观音,非常精美。观音的面孔,又斑斓,又寂静,约有一尺五六寸高。龛子前面放了一个宣德年制的香炉,光彩夺目,从金子里透出殊砂斑来。龛子上面墙上挂了六幅小屏,是陈章侯画的马鸣、龙树等六尊佛像。佛柜两端放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经卷,再望东看,正东是一个月洞大玻璃窗,正中一块玻璃,足足有四尺见方,四周也是冰片梅格子眼儿,糊着高丽白纸。月洞窗下放了一张古红木小方桌,桌子摆布两张小椅子,椅子两旁倒是一对多宝橱,陈列百般古玩。圆洞窗两旁挂了一副春联,写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