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或欲之。适足以失之；或避之，适足以就之。楚人有乘船而遇大风者，波至而自投于水。非不贪生而畏死也，惑于恐死而反忘生也。故交之嗜欲，亦犹此也。齐人有盗金者。当市繁之时，至掇而走。勒问其故，曰：“而盗金于市中，何也？”对曰：“吾不见人，徒见金耳。”志所欲，则忘其为矣。是故贤人审动静之变，而适受与之度，理好憎之情，和喜怒之节。夫动静得，则患弗过也；受与适。则罪弗累也；好憎理，则忧弗近也；喜怒节，则怨弗犯也。故达道之人，不苟得，不让福，其有弗弃，非其有弗索，常满而不溢，恒虚而易足。今夫霤水足以溢壶榼，而江河不能实漏卮。故交心犹是也。自当以道术度量。食充虚，衣御寒，则足以养七尺之形矣。若无道术度量而以自俭省，则万乘之势不敷觉得尊。天下之富不敷觉得乐矣。
猩猩知往而不知来，乾鹄知来而不知往，此修短之分也。昔者苌弘，周室之执数者也。六合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律历之数，无所不通。但是不能自知，车裂而死。苏秦。匹夫徒步之人也，靻蹻嬴盖，运营万乘之主，服诺诸侯，然不自免于车裂之患。徐偃王被服慈惠。身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但是身故国亡，子孙无类。大夫种辅翼越王勾践，而为之抱怨雪耻，擒夫差之身，开地数千里，但是身伏属镂而死。此皆达治乱之机，而未知全性之具者。故苌宏知天道而不知人事，苏秦知机谋而不知祸福。徐偃王知仁义而不知时，大夫种知忠而不知谋。贤人则不然，论世而为之事，权事而为之谋，是以舒之天下而不窕，内之平常而不塞。使天下荒乱，礼义绝，法纪废，强弱相乘，力征相攘。臣主无差，贵贱无序，甲胄生虮虱，燕雀处帷幄。而兵不歇息，而乃始服属臾之貌，恭俭之礼，则必灭抑而不能兴矣。天下安宁，政教战役，百姓肃睦。高低相亲，而乃始立气矜，奋勇力，则必不免于有司之法矣。是故贤人者，能阴能阳，能弱能强，随时而动静，因资而建功，物动而知其反，事萌而察其变，化则为之象，运则为之应，是以毕生而无所困。
夫弦歌鼓励觉得乐，回旋揖让以修礼，厚葬久丧以送命，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趋舍人异，各有晓心。故是非有处，得其处则不过；失其处则无是。丹穴、太蒙、反踵、空同、大夏、北户、奇肱、修股之民，是非各别，风俗相反，君臣高低，佳耦父子，有以相使也。此之是，非彼之是也；此之非，非彼之非也。譬若斤斧椎凿之各有所施也。禹之时，以五音听治，悬钟鼓磬铎，置鞀，以待四方之士，为号曰：“教寡人以道者伐鼓，谕寡人以义者击钟，告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鞀。”当此之时，一馈而十起，一沐而三捉发，以劳天下之民。此而不能达善尽忠者，则才不敷也。秦之时，高为台榭，大为苑囿，远为驰道，铸金人，发适戍，入刍稿，头会箕赋，输于少府。丁壮丈夫，西至临洮、狄道，东至会稽、浮石；南至豫章、桂林，北至飞狐、阳原，门路死人以沟量。当此之时，忠谏者谓之不祥，而道仁义者谓之狂。逮至高天子存亡继绝，举天下之大义，身自奋袂执锐，觉得百姓请命于皇天。当此之时，天下雄俊豪英，透露于野泽，前蒙矢石，而后堕溪壑，出百死而绐平生，以争天下之权，奋武厉诚，以决一旦之命。当此之时，丰衣博带而道儒、墨者，觉得不肖。逮至暴动已胜，海内大定，继文之业，立武之功，履天子之图籍，造刘氏之貌冠，总邹、鲁之儒、墨，通先圣之遗教，戴天子之旗，乘通衢，建九斿，撞大钟，击鸣鼓，奏《咸池》，扬干戚。当此之时，有立武者见疑，一世之间，而文武代为雌雄，偶然而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