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儒、墨者称三代、文武而弗行,是言其所不可也;非今时之世而弗改,是行其所非也。称其所是。行其所非,是以尽日极虑而无益于治,劳形竭智而无补于主也。今夫图工而好画鬼怪,而憎图狗马者,何也?鬼怪不世出。而狗马可日见也。夫存危治乱,非智不能;道而先称古,虽愚不足。故不消之法,圣王弗行;不验之言,圣王弗听。六合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而生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之与成,必得和之精。故贤人之道,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太刚则折,太柔则卷,贤人正在刚柔之间,乃得道之本。积阴则沉,积阳则飞。阴阳相接,乃能成和。夫绳之为度也,可卷而伸也,引而伸之。可直而睎,故贤人以身材之。夫修而不横,短而不穷,直而不刚,久而不忘者,其唯绳乎?故恩推则懦。懦则不威;严推则猛,猛则反面;爱推则纵,纵则不令;刑推则虐,虐则无亲。昔者,齐简公释其国度之柄,而兼任其大臣,将相摄威擅势,私门成党,而公道不可,故使陈成田常、鸱夷子皮得成其难。使吕氏绝祀而陈氏有国者,此柔懦所生也。郑子阳刚毅而好罚,其于罚也,执而无赦。舍人有折弓者,惧罪而恐诛,则因猘狗之惊,以杀子阳,此刚猛之而至也。
故贤人制礼乐,而不制于礼乐。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动上。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夫夏、商之衰也,稳定法而亡;三代之起也。不相袭而王。故贤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东西,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霸道缺而《诗》作,周室废,礼义坏,而《春秋》作。《诗》、《春秋》。学之美者也,皆衰世之造也,儒者循之,以教诲于世,岂若三代之盛哉!以《诗》、《春秋》为古之道而贵之,又有未作《诗》、《春秋》之时。夫道其缺也,不若道其全也。诵先王之《诗》、《书》,不若闻得其言,闻得其言,不若得其以是言,得其以是言者,言弗能言也。
夫弦歌鼓励觉得乐,回旋揖让以修礼,厚葬久丧以送命,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趋舍人异,各有晓心。故是非有处,得其处则不过;失其处则无是。丹穴、太蒙、反踵、空同、大夏、北户、奇肱、修股之民,是非各别,风俗相反,君臣高低,佳耦父子,有以相使也。此之是,非彼之是也;此之非,非彼之非也。譬若斤斧椎凿之各有所施也。禹之时,以五音听治,悬钟鼓磬铎,置鞀,以待四方之士,为号曰:“教寡人以道者伐鼓,谕寡人以义者击钟,告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鞀。”当此之时,一馈而十起,一沐而三捉发,以劳天下之民。此而不能达善尽忠者,则才不敷也。秦之时,高为台榭,大为苑囿,远为驰道,铸金人,发适戍,入刍稿,头会箕赋,输于少府。丁壮丈夫,西至临洮、狄道,东至会稽、浮石;南至豫章、桂林,北至飞狐、阳原,门路死人以沟量。当此之时,忠谏者谓之不祥,而道仁义者谓之狂。逮至高天子存亡继绝,举天下之大义,身自奋袂执锐,觉得百姓请命于皇天。当此之时,天下雄俊豪英,透露于野泽,前蒙矢石,而后堕溪壑,出百死而绐平生,以争天下之权,奋武厉诚,以决一旦之命。当此之时,丰衣博带而道儒、墨者,觉得不肖。逮至暴动已胜,海内大定,继文之业,立武之功,履天子之图籍,造刘氏之貌冠,总邹、鲁之儒、墨,通先圣之遗教,戴天子之旗,乘通衢,建九斿,撞大钟,击鸣鼓,奏《咸池》,扬干戚。当此之时,有立武者见疑,一世之间,而文武代为雌雄,偶然而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