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长这桩风骚案本就是众保卫背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樊宁突然提起,他只觉极其宽裕,不敢再挑李淳风的理儿,清清嗓子打断了四周人的轰笑道:“女娃,你可千万别感觉我是在决计刁难,明天你恐怕是取不成这抄本了……”
薛讷嘴角的笑意垂垂漫散开,洁净澄彻,仿佛初生不染一丝灰尘,待樊宁红衣的身影垂垂融入了一片枫林中,看不逼真了,他方敛回目光,扬鞭驰马,向反方向的长安城驶去。
昨日令保卫长等人见之心惊的那一对细剑,名为“易剑”,平时各自插于竹鞘中负在背后,看起来就像是用来担行囊的竹棍。如是的好处,便是不至于在过关进城或碰到巡查武侯时被以“私藏利器”抓捕,但一旦出鞘,这平常的竹棍就会闪现出一对既细且坚的双刃剑锋。一柄乌黑色,由百炼精钢打造,锋利非常,另一柄玄漆色,由北冥玄铁铸成,硬度奇高。摆布两手各执一柄,一黑一白,双剑四锋,正合《易经》里“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之意。而樊宁亦以本身对太极剑的贯穿,精收支一套最合适这对细剑的剑法,取名“两仪剑法”,自她练成这套剑法以来,还何尝在白刃战中落于下风过。
保卫长话音未落,樊宁的双手便“啪”地一声按上了附在背后的一双竹棍的末端,“霍”地一声,竟拔出一对细剑来,惊得保卫长一趔趄,后退两步忙摆手解释道:“都说了莫怪我了……是抄书的徒弟本日着了风寒,没将书抄完。不信,不信你随我去看……”
趁着两边三剑相抵角力之际,樊宁厉声问道:“你这是哪练的工夫?去岁被你婆姨追着在朱雀大街乱跑,也不见你敢还手啊!”
“是法门寺的马车,来运经籍的。”
樊宁想都不消想,便能猜出这些人切切察察在说些甚么,她蓦地一转头,故作凶态,公然吓得那几人同时向后一趔趄。樊宁忍笑回过甚,心想客岁那事,明显是员外郎家的当家主母虐杀继子,还逼死了丫环顶罪,烧毁证据,她逼不得已,才披头披发装夜叉鬼吓她,谁知此人不怕知己怒斥,却怕极了鬼神,顿时就吓出了失心疯,把统统事情都招了。案子是破了,犯人也缉拿归案,而她这终南山红衣女夜叉的传说,是跳进渭河里也洗不清了。
樊宁回身跨过门槛,回到观中。古槐树下,李淳风套好了车驾,捋须望着东方如有似无的积雨云,对樊宁道:“住在观里恐怕担搁明日一早面圣,为师现下就解缆往长安去了。彻夜有雨,今后气候怕是要转寒,你多穿些,莫要仗着幼年贪凉”
李淳风号黄冠子,是个清癯肥胖的小老头,年近七旬,华发满头,却精力矍铄。他虽为羽士,亦是博士,精通天文、历法、阴阳、算数等多门学科,为人萧洒不羁,不拘末节,上至天皇天后,下至乡野百姓,他都能与之畅谈不休。眼看樊宁这逾规越矩的赖样,他毫不活力,起家捋须笑道:“我说你这丫头愈发贼了,只看一眼,就能断出是死局了?不过是多跑一趟腿,就当消消积食罢,莫要那般偷奸耍滑。再者说,谁说为师掐算不准的?你看那西边有彩云飘忽,只怕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会有朱紫来此拜访为师。”
樊宁还没回过神,忽听得“唰”的一声,二楼配房内竟燃起了熊熊的火光,她大喊一声“糟了”,一个鱼跃接前滚翻,冲进了大火熊熊的藏宝阁二楼。
樊宁与薛讷自小了解,脾气投机却又大相径庭:樊宁常随李淳风出入权贵府邸,布道或做法事,惯看人道善恶,机灵勇敢,精于话术,乃是个十里八乡闻名的鬼精灵;薛讷却传说尚在襁褓时便被其父掉落马下,摔得两三日里只会瞪眼,连奶都不会吃了,及至七八岁,说话也是吭吭哧哧,经常磕巴,呆呆傻傻的,故而从小被坊间乡亲们称为“薛大傻子”。眼下薛讷逼近及冠之年,风采比幼年进益了很多,模样也愈发清俊,虽还是不擅言辞,但脑筋灵透,特别善于断案,去岁员外郎夫人毒杀继子之案,便是他从中看出了马脚,再由樊宁设想逼使犯人认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