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他正在手拿一本名为《括地志》的地理书卷,坐在城门局大堂的梨花木长凳上看得入迷。忽有人飞奔入大堂来,乃是太子李弘部下的侍卫张顺。
李淳风号黄冠子,是个清癯肥胖的小老头,年近七旬,华发满头,却精力矍铄。他虽为羽士,亦是博士,精通天文、历法、阴阳、算数等多门学科,为人萧洒不羁,不拘末节,上至天皇天后,下至乡野百姓,他都能与之畅谈不休。眼看樊宁这逾规越矩的赖样,他毫不活力,起家捋须笑道:“我说你这丫头愈发贼了,只看一眼,就能断出是死局了?不过是多跑一趟腿,就当消消积食罢,莫要那般偷奸耍滑。再者说,谁说为师掐算不准的?你看那西边有彩云飘忽,只怕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会有朱紫来此拜访为师。”
樊宁乜斜了李淳风一眼,一叉柳腰,固然穿戴时髦的男装,行动也大刀阔斧,一举一动却免不了女儿家的娇柔:“以是师父算出要来的‘朱紫’,就是这薛大傻子?”
樊宁这才接过他手里的承担,敏捷地放进车厢中,李淳风坐上车横抓稳马缰,又叮咛了樊宁几句,驾车向山下赶去。
提起畴前的事,樊宁松了口气,忍不住低声嗔道:“畴前贪新奇也罢,本日这是连命也不要了!天皇天后如果恼了师父渎职,这小老儿岂不要去刑部吃牢饭……”
保卫长未理樊宁,而是双手持剑,摆好了打击的架式。樊宁发笑道:“当真皮痒了?看来本日不比武是不可了啊!”
快到宵禁时分,远处的长安城已沉湎在越来越重的暮色里,万籁俱寂,唯有山间的雀鸟咕咕。落日余晖下,一红衣戎装少女策马翩翩而来,恰是李淳风独一的门徒樊宁,她年方二八,已是窈窕初长成的年纪,小脸儿白净细嫩,吹弹可破,秀眉纤长,一双桃花眼如同沉着春日的明湖,瑰丽光辉又清澈动听,桃花面上粉黛不施,如净水芙蕖,神情与装束亦与长安城街坊中妆发精美的女人们截然分歧,显得美艳而又豪气。她尚在襁褓时,便被李淳风收养,两人相伴多年情如祖孙,但李淳风是个羽士,日日又醉心于玩弄浑天仪,本身饥一顿饱一顿,天然也没工夫哺育小娃娃,故而樊宁身量极其肥胖。与此相悖的,则是她惊人的力量,观内摆放的纯铜铸浑仪,秘阁局的男生员们要两三小我才气抬动,她却一人就能抬起,连李淳风都非常感慨,说她天生是练武奇才。
保卫长话音未落,樊宁的双手便“啪”地一声按上了附在背后的一双竹棍的末端,“霍”地一声,竟拔出一对细剑来,惊得保卫长一趔趄,后退两步忙摆手解释道:“都说了莫怪我了……是抄书的徒弟本日着了风寒,没将书抄完。不信,不信你随我去看……”
保卫难堪地笑了笑,不晓得该如何接话。合法这时,昨日那保卫长走了过来。樊宁顿起玩弄的心机,俄然将手中的竹剑横过,恐吓道:“时候到了,是交出拓本,还是随我去东宫受罚?”
唐总章元年,秋。
樊宁见这小子又来,走上前两步,眯眼叉腰望着他,讽道:“你是想做羽士了吗?怎的每天来我们这里。”
少年的苦衷跟着这一问昭然若揭,樊宁却没了昔日的机灵,压根没看出他的情意,小嘴一撅回道:“我去做甚么,满桌人尽是说着谎话拍你弟弟的马屁,如果我忍不住呛他们可如何办,你娘不得气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