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村里人大多都睡了。他们商定的见面时候是子时末，陌生的马车准期等待在村口，那是先生前几日在数十里地外的邻县雇的。
全村大半人来围观，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拉扯。因为这是人家的家事。打自家女人，只要不打死，在乡野算不得违法。
日头总会出来的。她想。
先生夜观天象，选定的日子，是一个雨天。大雨扫荡统统灰尘，不留半点陈迹，适合出逃。
世人瞧了一场热烈，也缓缓散去。她走在最后，一步三转头。
她早已乔装打扮，扯个气候卑劣的由头，将候在村口的车夫撵走。没了马车，且看他们如何走得成！
丧事她没有去。因为她病了。昏昏沉沉之际，仿佛听谁在床边提及，教书先生走了，走得悄无声气，如同人间蒸发。订婚之事，仿佛一场笑话。
她本日扮演的角色，倒是西风！
比日头出来更快的，是族长布告全村的喜信。教书先生与族长长女订婚了。
此时，独一有发言权的，便是族长。
族长狐疑顿起。之前漏雨尚小，先生推拒还算平常，现在雨势愈大，庐舍已住不得人，先生却还守在破屋不肯随他去避雨……
她听闻这个动静时，正在绣帕子。恍忽间，绣花针已戳中她的手指，殷红的小血珠冒出来，将半成品的鸳鸯绣帕染的绯红。这帕子，怕是再也送不出去了。
她将他们相约拜别的日子摸的一清二楚，而后，细心谋齐截番……
子时，先生的庐舍已由滴滴答答变成哗哗啦啦，漏雨非常短长。前几日，她暗里做了手脚，以竹杆捅破了屋顶几处，又以茅草覆盖。近几日先生早出晚归，一时竟被瞒过。
荡舟无数伴，解缆自相催。
这场比赛里，谁也没有赢。她不但输的一败涂地，还害了阿谁女人的一条命。但是她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想借机经验阿谁女人一顿，拆散他们二人罢了。
她算准了机会，半夜去惊扰傻子家的狗，算准了狗叫会感染会惊起全村人，算准了傻子一家会追随到村口，算准了先生屋舍会漏雨，算准了族长会拖住先生的脚步，算准了……那些又有甚么用？毕竟算漏了最首要的东西――变数！
她唱着先生念过的一首诗，缓缓将身子沉入莲塘。
阿谁女人的妖孽女儿在哭：“娘亲不要死，不要死。渺渺要跟从娘亲，去那里都一道走……”
她抬起叩门的手臂寂然落下。
棹移浮荇乱，船进倚荷来。
她的心，俄然乱了。有些东西，比如民气，不在算计当中，常在节制以外。
是“不能”！并非“不要”！先生不畴昔，那对母女算是漏夜出逃，顶多挨一顿打，涵养一段光阴便好。若此时有男人站出来，少不得要被认作奸夫，二人免不了要接管更峻厉的奖惩，比如――双双沉塘。
终究促使她下定决计的唯有一件事，便是先生暗中策划带那对母女走，分开南湖，去往繁华的都城。
藕丝牵作缕，莲叶捧成杯。
此时，不甘已褪去，惭愧在心头绵绵密密地缠绕，将她的心绑的透不过气来。
脑筋里，恶魔在号令：他们要远走高飞！双宿双栖！
那一夜，夜色如墨，大雨滂湃。她跟着世人来到村口，披着斗笠蓑衣，远远瞧着那痴傻男人发疯普通踢打着泥泞中的母女，傻子嘴中含着雨水，大声呼啸：“我叫你跑，打断你腿，我叫你跑，打断你腿……”那女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打任骂，只紧紧护住怀中的女儿。
族长撑着油纸伞过来，人群主动分开两边，让开一条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