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厅中，一名身穿皂色公服的衙役正坐着品茶。不是别人，恰是李癞子的亲家，八娘的舅翁【注1】，在成纪县衙中做班头的黄德用黄大瘤。自来只要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黄大瘤人如其名，脖子上正有个鸡蛋大的肉瘤子，上面青筋外露，头一动就是一阵摇摆，看着让人作呕。
李癞子心愿得偿，笑容也变得对劲起来，“韩菜园种田是把妙手，有他指导，村里的庄稼长得硬是比隔壁的几个村庄好个那么一两成。要不他的那块菜园子把俺家的河湾田分红两半，卖了以后还打着赎回的主张，俺何必做个恶人。”
韩冈笑着点头：“爹爹年纪大了，还是让孩儿去城里走一遭罢！”
“中不了进士，进不了学，那一辈子就是个村措大。运气好的，从现在考到四五十岁，让官家看着不幸，弄个特奏名。在那里当个、助教甚么的。那等寒酸措大，不需劳烦陈押司，俺一根手指便碾死了。”黄大瘤口气狂到了天上，仿佛自家不是戋戋一个县衙班头，而是手握数万强兵的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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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用终究笑了，脖子下的瘤子抖的短长，“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亲家凡是有事托俺，俺黄德用甚么时候没经心极力去办过？北山那块田是给新妇【注3】的，俺岂会贪你的？韩家的养娘俺也只是看着她聪明罢了……”
“昂首看天，秦州这里看不到文曲星。韩三最多也只能熬出个特奏名来。想中进士，除非他家祖坟上冒青烟！”黄德用点头晃瘤给韩冈判了命，肯定他是一辈子的穷措大。
注3：宋朝的新妇大略是媳妇的意义，与新婚与否无关。嫁人十几年只要没熬成婆婆，还是是新妇。
“……另有韩家的阿谁养娘。等韩菜园逼到急处必定也会卖掉，到时便送到亲家府上奉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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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宋朝嫁奁田的另一种说法，以助出嫁女儿脂粉花用的名义，让女儿带一块地步出嫁。
“胡说个甚么！那要吃官司的！”韩千六摇着头，韩阿李妇道人家说个气话没甚么，他可不能跟着昏头，“三哥儿的出息要紧。”
但即便没有了渐渐做学问的时候，韩冈也还是无所害怕。这个期间毕竟是文人当家，秦州城里官员百十，有多少文官在！本身有学问、有才气，形状又不算差，另有个名誉够大的教员，岂是李癞子能动得了？韩冈本想着走稳一点，但有事临头，那就稍快两步也无妨。总得让人晓得，惹到他韩冈，究竟会有个甚么成果！
注1：中国当代，约莫是元明之前，媳妇称呼夫家父母不是公公婆婆，而舅、姑。所谓‘待晓堂前拜舅姑”，便说的是洞房花烛后出外拜见公婆。
“韩家的三哥在宴席上都是冷着眼在看，连句话都没开口。他在外游学两年，或许熟谙了几个奢遮人物。就怕他会好事啊……”李癞子眉头皱着。韩阿李的擀面杖躲远点便没事了，但韩冈方才在宴席上的眼神和神采，让贰心中实在有些发毛。总感觉有那里不对劲，没法安下心来。
韩冈沉默着。在将军庙里，他笑语盈盈，充满自傲，从庙中返来，也是一派安稳，气味宁定。将心中的熊熊肝火藏得无人看出，只要收在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如刀双眉微不成察的颤着，似是要出鞘斩人。韩冈现在杀了李癞子百口的心都有了，李癞子打他家菜园的主张不提，现在又把手伸到云娘身上，用得还是如此暴虐的手腕，直欲逼着韩家家破人亡，这事他如何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