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彭玉麟,加上别的两名随身戈什哈,都作浅显百姓装束,乘坐安庆内军器所制造的那艘小火轮,朝晨从江宁解缆,一起劈波斩浪,顺水而下,巳正到了镇江城。先登上金山、北固山抚玩一番,在甘露寺吃了斋饭后,便来到了焦山。
彭玉麟表情开畅了,曾国藩欢乐无尽,便将长江海军私运食盐以及杨岳斌临去陕甘前夕说的那番话奉告了彭玉麟。彭玉麟嫉恶如仇,传闻海军私运,极其气愤,非要一一查明严办不成。对杨岳斌的一席话,天然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对朝廷和宦海的观点,比杨岳斌更深一层,对曾国藩和本身的处境也洞若观火。他是属于那种大智大勇、大彻大悟一类的人,当年劝曾国藩蓄势自主,以及厥后本身的功成身退,都不是凡人所能想获得做得出的。几天后,彭玉麟对曾国藩说:"涤丈,我们明天到镇江焦山寺去一趟吧!"《曾国藩年谱》同治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公登舟出江,泊瓜洲。二十八日,登焦山,彭公玉麟从。二十九日,渡江登北固山,览京口情势。旋登金山,回瓜洲,查阅盐河工程"。
遵守祖训,曾国藩一贯不崇佛,但也不排佛,佛教中的首要典范他也浏览过,特别是《心经》,他读过量遍,对此中的一些群情也非常心许。明天,在浩浩长江中这个岛山的寺庙里,在经历过大功殊荣、剧痛奇忧以后,色空幻灭之感,竟模糊地向他袭来。看着彭玉麟虔诚地跪在蒲垫上,他也身不由己地跟着跪下,拜倒在至高无上普渡众生的佛祖脚下,耳边是彭玉麟喃喃的祷告声:"弟子衡阳信士彭玉麟膜拜在我佛脚下。十五年前,弟子亡妻杨国秀在江上偶遇飓风,船几颠覆,幸赖我佛无边法力,使风息浪平,一家安然无恙。亡妻当时曾许下誓愿,为谢我佛恩德,将重塑金身,后因兵马战乱未果。今亡妻长辞人间,玉麟代其前来还愿。弟子涉千里远途,具一瓣诚恳,谨奉白银五百两于桌前。"说罢站起,从袖口里抽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在案桌上,又退下来,重新跪在蒲垫上,对着佛祖顶礼膜拜。曾国藩一向半低着头,眯着眼睛不说话,他被彭玉麟的虔诚所传染,对佛生收回一种敬意。
曾国藩置身其间,顿时感到本身纤细极了。在高不成攀的如来佛面前,一等侯、协办大学士、太子太保、两江总督等等令世人目炫的官爵,十足落空了它的光彩。佛法泛博,宇宙无垠,他一个苦海中的俗人,比如大千天下里的一粒灰尘,漠漠银河中的一颗水珠,微不敷道,卑不敷称。与佛祖比拟,人的生命太短促了。佛是永久的。他核阅畴昔、现在、将来三世,他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他还将如六合山川一样永久地存鄙人去,而人生不过是夜空中的闪电,稍纵即逝,如白驹之过隙,转眼则非。一时候,曾国藩心中顿起一股无可何如的哀思。
本来,《瘗鹤铭》刻好后,一向直立在焦山上。唐朝宗大积年间,它失落长江中,在水底躺了三百年,直到北宋熙宁年间,才从江中捞出一块断石。一百年后,南宋淳熙年间又打捞出三块。不推测了明洪武年间,这四块断石复又坠江。康熙时,镇江知府陈鹏年是个金石专家,他不吝巨资募船民打捞,终究在距焦山下流三里处,将这四块残石捞了出来。《瘗鹤铭》的盘曲遭受,令两位湘中名流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