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老了!上月厚庵来江宁,他还不到五十,便弯背了。另有春霆,早几个月大病一场,差点把命都丢了。""春霆害的甚么病?"曾国藩的脑筋里很快闪过二十年前长沙城里,鲍超被锁拿,当街向他求救的景象,想不到那样一个雷打不倒的男人也垮下来了。
二十七日
"郭筠仙。我听厚庵说,刚基归天,他哀痛过一段期间后便很快放心了,这两年读了很多洋人的书报,常说洋人超越我们的处所很多,不但是船炮东西,他们的法律国制都值得我们师法。世道变了,礼失而求诸野。他很想出洋去看看,总未碰到机遇。"郭刚基归天后,曾氏为这个半子亲撰墓志铭,奖饰他勤奋好学,尤善于诗:"年十四五,筠仙受命巡抚广东,依永从亲于南海使院,逊志研求,学以大进。厥后从亲还湘,益有慕乎前人述作之林,自场屋经义律赋试帖,乃至唐人楷法、名家绘画,皆窥其藩而究其趣,而于古近体诗为之尤勤。""依永之诗,嵯峨萧瑟,如秋声夜起,万汇伤怀;又如阅尽陵谷千变,了知出身之无足控抟者。"郭嵩焘的儿子郭刚基是曾国藩的四半子,聪明好学,只是天不假年,二十岁便病逝,留下娇妻季子,害得父亲、岳父悲伤不已。
当年不避艰险、克意进取,以夔、皋、伊尹为表率,欲做一番陶铸世风、复兴天下大业的礼部侍郎,明天位居宰辅、功高震世,却因捻战无功,津案受辱,且体力弱弱,疾病缠身,更兼这十多年来经历了太多的险风恶浪,洞悉了权力顶峰上的排挤虞诈,反而变得越来越谨言慎行,越来越悲观绝望了。他上疏给太后、皇上,说本身右眼久已无光,左眼亦目力昏眵,江南庶政殷繁,若以病躯承乏,将来贻误必多。再四筹思,唯有避位让贤,乞回成命,吁恳圣恩另简贤达,畀以两江重担。目前津案未伏贴,李鸿章到津接篆今后,仍当再留津郡,会同办理,一俟津事奏结,再行请开大学士之缺,用心调度。
这天傍晚,彭玉麟悄悄进城来访。
两江总督衙门正在重修当中,尚未完工,马新贻当总督时,衙门设在江宁府署。曾国藩不肯与马新贻冤魂作伴,而先前住的原承平军英王府已作他用,因而暂借盐道衙门办事。连续几天,江宁城里上自将军魁玉,下至畴昔的布衣旧识,川流不息地前来拜见。除魁玉、藩司梅启照以及郑敦谨未到之前代为审案的漕运总督张之万外,曾国藩一概回绝。忙过这些应酬后,他又亲到江宁府去记念马新贻,奉上一副挽联:范希文天赋下而忧,曾无半时逸豫;来君叔为何人所贼,足令百世哀思。
寿筵摆过后,两宫太后、皇上在养心殿访问两次。皇上按例沉默,东太后也未开口,两次访问加在一起,西太后统共只问了他十几句话,他最体贴的马新贻被刺事,仅仅只两句。一句:"马新贻这事岂不甚奇?"他摸不透这话的意义,只得含混答道:"这事很奇。"西太后略停一会,又说出一句:"马新贻办事很好。"这句话总算是点到了本色,他从速顺着她的话答复:"他办事战役邃密。"尖起耳朵欲听下文时,没有了,叫他跪安退出。第二天,干脆连马新贻的名字都没提了。西太后只问他何时出发,要他到江南后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