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日
本就长得漂亮均匀的马新贻,高就途中,益发显得神采奕奕,与曾国藩纵情畅谈,神态甚是轩朗。曾国藩浅笑着说:"中间在安徽任职多年,此去又将巡抚浙江,传闻过桐城一家三人当浙抚的嘉话吗?""这倒没传闻过。"马新贻欣悦地说,"请中堂见教。""桐城方姓,是本地驰名的大族。"曾国藩抚着长须,兴趣盎然地说,"乾隆时,方恪敏公观承由直隶藩司升任浙抚,他在抚署二门上题了一联:'湖上剧清吟,吏亦称仙,始信古人才大;海边销霸气,民还喻水,愿看这天潮平。'二十年后,其侄方受畴亦由直隶藩司升浙抚。二十八年后,其子方维甸以闽浙总督暂护浙抚篆。方维甸想起三十年间,父、兄和他三持使节,真是他们方家的殊遇,因而在父亲当年题联的楹柱中间的墙上誊写一联:'两浙再停骖,有守无偏,敬奉丹豪遵宝训;一门三秉节,新猷旧政,勉期素愿绍家声。'又在联后写了一段长跋,记叙了这桩家门幸事。""真是浙江巡抚史上的一段嘉话。"马新贻击掌赞叹。"感谢中堂在我抚浙前夕讲了一段这么风趣的故事。""今中间亦以藩司升任浙抚,但愿马府亦和方家一样,后代再出浙抚。"曾国藩笑道。
二十七日
刺杀总督,大清朝立国以来,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而被刺的马新贻,又是近世宦海上一个夺目强干的角色。马新贻曾是曾国藩的属员,他对此人有所体味。
奏折很快被批转返来,上谕命曾国藩即赴江督之任,毋再固辞。词气果断,无再商余地,曾国藩只得抱病服从。
当年不避艰险、克意进取,以夔、皋、伊尹为表率,欲做一番陶铸世风、复兴天下大业的礼部侍郎,明天位居宰辅、功高震世,却因捻战无功,津案受辱,且体力弱弱,疾病缠身,更兼这十多年来经历了太多的险风恶浪,洞悉了权力顶峰上的排挤虞诈,反而变得越来越谨言慎行,越来越悲观绝望了。他上疏给太后、皇上,说本身右眼久已无光,左眼亦目力昏眵,江南庶政殷繁,若以病躯承乏,将来贻误必多。再四筹思,唯有避位让贤,乞回成命,吁恳圣恩另简贤达,畀以两江重担。目前津案未伏贴,李鸿章到津接篆今后,仍当再留津郡,会同办理,一俟津事奏结,再行请开大学士之缺,用心调度。
相见的氛围竟然这般令人伤感,这是彭玉麟进城之前所没有想到的。渣江的退省庵早已建好,杭州的退省庵也正在筹建中,彭玉麟向来对名誉奇迹看得淡薄,内心的痛苦也就不如曾国藩的深重,谈过几个老朋友的近况后,他转入了正题:"涤丈,马榖山这事,好令人骇怪!""是如许的。"曾国藩点点头,说,"雪琴,你把马榖山被刺那天的详情说说吧!""好。"彭玉麟端起茶杯,悄悄地呷了一口,似有所思地说,"这真是一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