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治,可治。"道人严厉地说,"大爷之病,乃情志而至之芥蒂也。岐黄医世人之身病,黄老医世人之芥蒂,愿大爷弃以往处世之道,改行黄老之术,则心可清,气可静,神可守舍,精自内敛,百病消弭,万愁尽释。"丑道人这几句话,真使曾国藩有振聋发聩之感,不觉寂然端坐,病已去了三分。他恭敬道:"愿听仙师言其详。"欧阳兆熊在其所著《水窗春呓》卷上《平生三变》中说:"文正平生凡三变……其学问初为翰林词赋,既与唐镜海太常游,究心儒先语录。后又为六书之学,博览乾嘉训诂诸书,而不以宋人注经为然。在京官时,以程朱为依归,至出而办理团练军务,又变而为申韩。尝自称欲著《挺经》,言其刚也。咸丰七年,在江西军中丁外艰,闻讣奏报后即奔丧回籍,朝议颇不为然。左恪靖在骆文忠幕中肆口诽谤,一时哗然和之,文正亦惭愧于心,得不寐之疾。予荐曹镜初诊之,言其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芥蒂,盖欲以黄老讽之也……此次出山后,一以柔道行之,乃至成此巨功,毫无沾沾自喜之色。""骆文忠"即骆秉章,"文忠"为其谥号。"左恪靖"即左宗棠。同治三年十月,左宗棠受封一等伯爵,名曰"恪靖"。光绪四年三月,因光复新疆,建功晋升为二等恪靖侯。
黄金堂东西两边共有十多间配房,它是曾府中最好的住屋,东边住着曾国藩一家人,西边住着曾国荃一家人。客岁春季,曾国华应李续宾之邀去了湖北,紧接着曾国荃也重返吉安疆场。这几天里,曾国荃的老婆熊氏就要临产了。两个月前,纪泽的老婆贺氏在黄金堂难产死去。贺家坳的张师公说黄金堂有鬼,贺氏是被那鬼捉去当了替人,贺氏也要在此找替人。熊氏很惊骇,一心想请张师公出去捉鬼,但又怕大伯骂。因为曾国藩夙来恪遵祖父星冈公家教,不准巫师进门。妯娌们筹议后,决定请张师公在曾国藩昼寝时进府来做道场 。
道人浅笑着说:"还是我方才说的两句话: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芥蒂。有的身病发源于芥蒂,故还得治本才气见效。大爷归去后,多读几遍《品德经》和《南华经》,沉思检验,再益以所开的处方,天然身病芥蒂都可去掉。"曾国藩又鞠一躬,发自内心地说:"多谢了!"丑道人说:"时候不早了,大爷兄弟也请回家,贫道本日和大爷兄弟一起分开碧云观,回庐山黄叶观去,今后采药炼丹,不复与世人来往矣。"说罢,和曾国藩兄弟走出碧云观,顿首告别,飘然北去。曾国藩望着远去的道人,又一次感觉那萧洒的法度也似曾见过。
坐在竹床上,出了半天粗气后,曾国藩的情感渐渐停歇下来。回家守父丧以来,他不竭地回想这些年带兵兵戈的旧事,每一次回想,都给他增加了一分痛苦。一年多里,他便一向在痛苦中度过。比起六年前初回荷叶塘时,曾国藩已判若两人。头发、髯毛都开端斑白了,精力锐减,气势不敷,使他整天忧心忡忡。特别令他不成了解的是,两眼昏花到看方寸大小的字都要戴老花眼镜的境地。他哀叹,尚不满五十岁,如何会如此朽迈颓废!他乃至惊骇地想到了死。但他绝对不甘心。倘使这时真的死去,他曾国藩千年万载都不会瞑目,他那缕屈抑不伸的怨魂,日日夜夜都会绕着高嵋山岫,飘在涓水河上,永久不会化开。是的,曾国藩如何想得通呢?这些年来,为了皇上的江山,他真可谓赴汤蹈火、出世入死,到头来,江西的局面一筹莫展,不但粮饷难筹,连他本人和全部湘勇都遭到猜忌。天下不公不平的事,另有过于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