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转过身来,驯良地说:"是找九还道长吗?他明天出观探友去了。"曾国藩看那道人,公然丑得出奇:脸上尽是发亮的疤痕,一边眉毛稀稀拉拉,另一边则干脆脱落尽净,代之以粗糙的皱皮,嘴唇略向右边倾斜,下巴上横着一道裂缝,将髯毛较着地划成两半。面孔虽丑,两只眼睛却分外敞亮安好,充满着睿智的光芒。遂忙拱手见礼,笑道:"我们兄弟不会九还道长,特来拜见您。""找我何事?"丑道人放动手中的水壶,浅笑着问。那笑容里尽是驯良、亲热。就凭这一脸纯真的笑容,曾国藩鉴定这是一个内涵深厚、宅心光亮的人。
光阴已近中午,昔日现在,恰是热得难受的时候,但本日坐在道房里的曾国藩,却感到身边总有一股习习冷风在吹,遍体清爽。四周非常的温馨、清馨。窗外,可模糊约约闻声花丛中蜜蜂振翅翱翔的嗡嗡声;房里,小火炉上的百年瓦罐冒出吱吱的声响,传出沁民气脾的茶香。历尽烽火硝烟的前湘勇统帅,现在如同置身于太虚瑶池、蓬莱瀛洲,内心偷偷地说:"早知碧云观如许好,真该来此养病才是!"道人足足切了半个时候的脉,这才展开眼睛,望着曾国藩说:"贫道偶过此地,于珂村夫地两生,亦不知大爷的身份。不过,从大爷双目来看,定非等闲之辈,但可惜两眼失神,脉亦缓弱有力。实不相瞒,大爷的病其来已久,其状不轻呀!"曾国藩内心一怔,国潢正要抢着说话,他用眼色制止了,说:"弟子目光虽有点凶,但实在只是荷叶塘一个浅显的耕读之徒。叨教仙师,弟子患的是甚么病?"丑道人微微一笑,收起棉垫,渐渐地说:"大爷得的是怔忡之症,乃耐久心中有大郁结不解,积存日久而成。"曾国藩点头称是,甚为佩服道人的一针见血。
午后,气候更加炎热,一贯最能刻苦的荷叶塘农夫,这时也忍耐不了骄阳的无情炙烤,都躲在茅舍里不敢出来。四野静悄悄的,只要一声递一声尖厉单调的蝉鸣,从粉墙外的柳树叶上,传进黄金堂两边配房里,和着屋子里浑浊不清的老年男人的哼哼声,使这一带的氛围益发显得滞闷难耐。
"是老黄猫弄下来的。"欧阳夫人急中生智。
"哥,蒋市街碧云观里来了个游方羽士,有起死复生的绝技,甚么疑问怪病,他都能够治得好。明天我陪哥去见见他如何?""一个游方羽士能有如许高的医术?"曾国藩思疑地问,"你听谁说的?""雁门师亲口对我说的。"国潢坐到竹床另一头,奥秘地说,"雁门师前几天到碧云观去寻访老友九还道长,见观里有一名面孔丑得出奇的新道长。九还道长先容说,这是他的道友,新近从广西游历到此。雁门师见他脸虽丢脸,却仙风道骨,因此喜好。丑道长也敬佩雁门师的学问。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当夜,雁门师过夜碧云观,又谈到深夜。谁知镇静过甚,雁门师的老气痛病发作了,急得九还道长手足无措。丑道长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根银针来,在雁门师的耳根上扎了一针。真是怪事!雁门师顿时就不痛了。他因而知丑道人医术高深,向道长求断根之方。丑道长开了一个药方。雁门师服了两三剂后,感觉精力大振,手脚简便,仿佛年青了十岁。雁门师明天到碧云观去伸谢,丑道人要他切莫别传,说从不替凡夫俗子看病。我明天到蒋市街,恰遇雁门师出观。他悄悄地奉告我这件事,要哥亲到碧云观去拜访这位道人。"《曾国藩年谱》:"嘉庆二十一年,公六岁。公在家塾,以陈雁门先生为公问字师。"曾国藩夙来尊敬这位给他发蒙的忠诚塾师,既然是雁门师的切身经历,另有甚么可思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