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猫・鼠
从客岁起,仿佛听得有人说我是仇猫的。那按照天然是在我的那一篇《兔和猫》;这是自画招认,当然无话可说,――但倒也毫不介怀。一到本年,我可很有点担忧了。我是常不免于弄弄笔墨的,写了下来,印了出去,对于有些人仿佛老是搔着痒处的时候少,碰到把柄的时候多。万一不谨,甚而至于获咎了名流或名传授,或者更甚而至于获咎了“负有指导青年任务的前辈”之流,可就伤害已极。为甚么呢?因为这些大角色是“不好惹”的。怎地“不好惹”呢?就是怕要浑身发热以后,做一封信登在报纸上,告白道:“看哪!狗不是仇猫的么?鲁迅先生却本身承认是仇猫的,而他还说要打‘落水狗’!”(1)这“逻辑”的奥义,即在用我的话,来证明我倒是狗,因而而凡有言说,全都底子颠覆,即便我说二二得四,三三见九,也没有一字不错。这些既然都错,则名流口头的二二得七,三三见千等等,天然就不错了。
几百年的老屋中的豆油灯的微光下,是老鼠跳梁的天下,飘忽地走着,吱吱地叫着,那态度常常比“名流名传授”还轩昂。猫是豢养着的,但是用饭不管事。祖母她们固然常恨鼠子们啮破了箱柜,偷吃了东西,我却觉得这也算不得甚么大罪,也和我不相干,何况这类好事大抵是大个子的老鼠做的,决不能诬告到我所爱的小鼠身上去。这类小鼠大略在地上走动,只要拇指那么大,也不很害怕人,我们那边叫它“隐鼠”,与专住在屋上的巨大者是两种。
自从那固执的奥国粹者弗罗特(S.Freud)倡导了精力阐发说――Psychoanalysis,传闻章士钊先生是译作“心解”的,固然简古,但是实在难明得很――以来,我们的名流名传授也很有模糊约约,检来利用的了,这些事便不免又要归宿到性欲上去。打狗的事我不管,至于我的打猫,却只因为它们嚷嚷,别的并无歹意,我自傲我的妒忌心还没有这么广博,当现下“动辄获咎”之秋,这是不成不预先声明的。
我因而就间或留意着查考它们成仇的“动机”。这也并非敢妄学现下的学者以动机来批驳作品的那些时髦,不过想给本身预先洗刷洗刷。据我想,这在植物心机学家,是用不着费甚么力量的,可惜我没有这学问。厥后,在覃哈特博士(Dr.O.D¨ahnhardt)的《天然史底百姓童话》里,总算发明了那启事了。传闻,是这么一回事:植物们因为要商讨要事,开了一个集会,鸟,鱼,兽都会合了,单是缺了象。大众议定,派伴计去驱逐它,拈到了当这差使的阄的就是狗。“我如何找到那象呢?我没有见过它,也和它不熟谙。”它问。“那轻易,”大众说,“它是驼背的。”狗去了,遇见一匹猫,立即弓起脊梁来,它便接待,同业,将弓着脊梁的猫先容给大师道:“象在这里!”但是大师都嗤笑它了。今后今后,狗和猫便成了仇家。
但是,这都是近时的话。再一回想,我的仇猫却远在能够说出这些来由之前,或许是还在十岁高低的时候了。至今还清楚记得,那启事是极其简朴的:只因为它吃老鼠,――吃了我豢养着的敬爱的小小的隐鼠。
我有一时,曾经多次忆起儿时在故里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适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勾引。厥后,我在久别以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唯独在影象上,另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或许要利用我平生,使我不时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