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话,曹氏的眼泪就涌了上来。她强忍着泪意,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有珍姐儿这一句话,娘再苦再累,也值得。”
到了早晨,圆月当空,厨房里端了嫩扁尖老鸭汤,糖烧芋艿,盐水烤毛豆,汤妈妈另温了一壶桂花酒,端了一份给外院的汤伯。垂花门内则在院子当中摆了一大桌,并一张条几,汤妈妈陪了曹氏与亦珍母女,常日在院子里做洒扫的粗使丫头与招娣一道,坐在大桌旁的小杌子上。
亦珍却无此烦恼。她依言先将一碗黄糖上锅隔水蒸起来,又去自家装用小石磨磨的落花生油的油甏里舀出一碗花生油来。外头走街窜巷的卖油郎卖的上佳的油,多数都是以胡麻、莱菔子、黄豆、菘菜籽榨的,但都不及她们自家拿石磨磨出来的落花生油这般醇且香。
从小到大,她最爱做的事,一是年节时和母亲汤妈妈围在一处包饺子,二便是中秋时跟着母亲一道做月饼。盖因氛围热烈,质料丰富,母亲与汤妈妈也乐意纵着她跟着一起边做边玩。
要一手将她扶养长大,教她读书识字做人事理,又筹划家务,支撑着一个茶摊,从未说过一声苦,喊过一句累。就如许咬牙对峙了十年。亦珍于这一刻,深深体味到母亲的不易。
坐在招娣身边的粗使丫头点点头。这粗使丫头是个结巴,父不疼母不爱的,旁的人家嫌她发言都讲倒霉索,也不肯要她。所幸曹氏就是想要个不嚼舌头的粗使丫环,家中职员又简朴,也不消她整天与人打交道费口舌,竟过得非常安闲。
亦珍又照着母亲教的步调,先将赤豆红枣莲子等别离洗净了,赤豆红枣各在镬子里用水煮开,红枣一一剥去外头薄薄的枣子皮,去了内里的枣核,再放进镬子里持续煮,直到镬子里的水收干,这才往里渐渐兑了蒸得的黄糖水与落花生油,一次只加一点点,充分搅拌均匀了,再加一点。如是几次多次,镬子里的黄糖水与落花生油被悉数接收,再看不出一点点赤豆与红枣本来的模样,这才取出来。等莲子与南瓜隔水蒸酥烂了,搁在小石臼里拿小杵头细细地碾南瓜泥与莲蓉,别离盛在白瓷碗中备用。
只这点子筹办工夫,已经一个时候用去。
汤妈妈搀着曹氏在一旁垫了毛毡坐垫的椅子上坐下来,曹氏摆摆手,叫汤妈妈去给女儿亦珍打动手。“我一小我坐着无妨,你去给亦珍帮个手,免得她手忙脚乱。”
趁着面团在厨房中松醒的工夫,母女二人回屋去用过午餐,曹氏顺从大夫叮嘱,在院子里渐渐走了小一刻的时候,这才出来昼寝。
曹氏轻笑,“提及做月饼来,加多少枧水最是讲究。枧水少了,便轻易疏松变形;若多了,色彩又易深重,口感苦涩,极难掌控。”
亦珍一共做了豆沙、枣泥、南生果仁、莲蓉果脯四色月饼,盘子中间一只最大的,一旁围着八只小的,取八星拱月的寄意。汤妈妈取了小银刀来,将月饼切成小块,主仆分食了。
汤妈妈在内心说:可不是么!
杨夫人想想也觉对劲难平,便在乡试之前,由娘家哥哥嫂子送回了杨家。
曹氏细细讲与亦珍,“这是做月饼必用的枧水。乃是用草木灰加水煮沸浸泡一今后,取上清液而得的。插手饼皮以后,其味甜而不酸,其色亮而不油,其型松而不散。”
回想起女儿不及她腰腹那么高,小小的那么一团,扎着两个圆鬏,大眼熟生,偷偷塞几颗松子到嘴里的模样,一时心中柔嫩,又尽是欣然,“也不知能留在身边多少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