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算得熟滑,看看将近家中,忽地转过动机,想道:“这银两如果富人掉的,比方牯牛身上拔根毫毛,打甚么紧,落得将来受用;如果客商的,他抛妻弃子,宿水餐风,辛苦挣来之物,今失落了,好不烦恼!如如有本钱的,他拚这帐买卖扯直,也还不在心上;傥然是个小经纪,只要这些本钱,或是与我普通样苦挣过日,或卖了绸,或脱了丝,这两锭银乃是养命之根,不争失了,就如绝了咽喉之气,一家良善,没甚度日,相互抱怨,必致鬻身卖子,傥是个执性的,气恼不过,肮脏送了性命,也未可知。我虽是拾得的,不非常罪恶,但平常动念,使得也不平稳。就是有了这银子,一定端的便营运发积起来。一贯没这东西,依原姑息过了日子。不如原往那地点,等失主来寻,还了他去,到得安乐。”随复回身而去,恰是:多少恶念转善,多少善念转恶。劝君诸善推行,但是诸恶莫作。
一日傍晚,于延庆寺侧,拾得黄金三十两、白金二百两。至次日朝晨,便往寺前等待。少顷,见一后生涕零而来。禹钧迎住问之。后生答道:“小人父切身犯重罪,禁于狱中,小人遍恳亲知,共借白金二百两、黄金三十两。昨将去赎父,因主库者不在而归,为亲戚家留款,多吃了杯酒,把东西丢失。今无以赎父矣!”窦公见其言已合银数,乃袖中摸出还之,道:“不消焦急,偶尔拾得在此,相候久矣。”这后生接过手,翻开看时,分毫不动,叩首泣谢。
说这姑苏府吴江县离城七十里,有个州里,地名盛泽,镇上住民稠广,土俗浑厚,俱以蚕桑为业。男女勤谨,络纬机抒之声,彻夜彻夜。那市上两岸绸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拉拢的,蜂攒蚁集,挨挤不开,路途无伫足之隙;乃出产斑斓之乡,积聚绫罗之地。江南养蚕地点甚多,惟此镇处最盛。有几句标语为证:东风仲春暖洋洋,江南到处蚕桑忙。蚕欲暖和桑欲干,明如良玉发奇光。缲成万缕千丝长,大筐小筐随络床。美人抽绎沾唾香,一经一纬机杼张。咿咿轧轧谐宫商,花开锦簇成匹量。莫忧八口无餐粮,朝来镇上添远商。
淮西荡定功英伟,身系安危三十年。
当下施复来到拾银之处,靠在里手柜边,等了半日,不见失主来寻。他本空心出门的,腹中垂垂饥饿,欲待回家吃了饭再来,犹恐失主一时候来,又不相遇,只得忍着等待。少顷,只见一个村掉队生,汗流满面,闯进里手,大声叫道:“仆人家,适来银子健忘在柜上,你可曾检得么?”仆人家道:“你此人好混帐!早上交银子与了你,这时节却来问我,你若忘在柜上时,莫说一包,再有几包也有人拿去了。”那后生连把脚跌道:“这是我的种田工本,现在没了,却如何好?”施复问道:“约莫有多少?”那后生道:“开初在这里卖的丝银六两二钱。”施复道:“把甚么包的?有多少件数?”那后生道:“两整锭,又是三四块小的,一个青布银包包的。”施复道:“恁样,不消焦急。我拾得在此,相候久矣。”便去兜肚里摸出来,递与那人。那人连宣称谢,接过手,翻开看时,分毫不动。
这首诗引着两个前人阴骘的故事。第一句说:“还带曾消纵理纹。”乃唐朝晋公裴度之事。那裴度未遇时,一贫如洗,功名蹭蹬,就一风鉴,以决行藏。那相士说:“足下功名事,且不必问。更有句话,如不见怪,方敢直言。”斐度道:“小生因在迷途,故求唆使,岂敢见怪!”相士道:“足下螣蛇纵理纹入口,数年之间,必致饿死水沟。”连相钱俱不肯受。裴度是个知命君子,也不在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