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姑苏府吴江县离城七十里,有个州里,地名盛泽,镇上住民稠广,土俗浑厚,俱以蚕桑为业。男女勤谨,络纬机抒之声,彻夜彻夜。那市上两岸绸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拉拢的,蜂攒蚁集,挨挤不开,路途无伫足之隙;乃出产斑斓之乡,积聚绫罗之地。江南养蚕地点甚多,惟此镇处最盛。有几句标语为证:东风仲春暖洋洋,江南到处蚕桑忙。蚕欲暖和桑欲干,明如良玉发奇光。缲成万缕千丝长,大筐小筐随络床。美人抽绎沾唾香,一经一纬机杼张。咿咿轧轧谐宫商,花开锦簇成匹量。莫忧八口无餐粮,朝来镇上添远商。
且说嘉靖年间,这盛泽镇上有一人,姓施名复,浑家喻氏,伉俪两口,别无男女。家中开张绸机,每年养几筐蚕儿,妻络夫织,甚好度日。这镇上都是温饱之家,织下绸匹,必积至十来匹,起码也有五六匹,方才上市。那大户人家积很多的便不上市,都是牙行引客商上门来买。施复是个小户儿,本钱少,织得三四匹,便去上市出脱。一日,已积了四匹,逐匹把来方方折好,将个布袱儿包裹,一径来到市中。
这首诗引着两个前人阴骘的故事。第一句说:“还带曾消纵理纹。”乃唐朝晋公裴度之事。那裴度未遇时,一贫如洗,功名蹭蹬,就一风鉴,以决行藏。那相士说:“足下功名事,且不必问。更有句话,如不见怪,方敢直言。”斐度道:“小生因在迷途,故求唆使,岂敢见怪!”相士道:“足下螣蛇纵理纹入口,数年之间,必致饿死水沟。”连相钱俱不肯受。裴度是个知命君子,也不在其意。
只见火食辏集,语话喧阗,甚是热烈。施复到个熟悉里手来卖,见门首拥着很多卖绸的,屋里坐下三四个客商。仆人家贴在柜身里,展看绸匹,估喝代价。施复分开世人,把绸递与仆人家。仆人家接来,解开承担,逐匹翻看一过,将秤准了一准,喝订代价,递与一个客人道:“这施一官是忠诚人,不耐烦的,把些好银子与他。”那客人端的只拣细丝称准,付与施复。施复本身也摸出等子来准一准,还觉轻些,又争添上一二分,也就罢了。讨张纸包好银子,放在兜肚里,收了等子承担,向仆人家拱一拱手,叫声有劳,回身就走。
一日傍晚,于延庆寺侧,拾得黄金三十两、白金二百两。至次日朝晨,便往寺前等待。少顷,见一后生涕零而来。禹钧迎住问之。后生答道:“小人父切身犯重罪,禁于狱中,小人遍恳亲知,共借白金二百两、黄金三十两。昨将去赎父,因主库者不在而归,为亲戚家留款,多吃了杯酒,把东西丢失。今无以赎父矣!”窦公见其言已合银数,乃袖中摸出还之,道:“不消焦急,偶尔拾得在此,相候久矣。”这后生接过手,翻开看时,分毫不动,叩首泣谢。
裴度道:“小娘子有此冤抑,小生因在贫乡,不能少助为愧。还人遗物,乃是常事,何足为谢!”不告姓名而去。
还带曾消纵理纹,返金种得桂枝芬。
窦公扶起,分外又赠银两而去。其他善事甚多,不成列举。一夜,复梦先人说道:“汝合无子无寿。今有还金阴德各种,名挂天曹,特延算三纪,赐五子显荣。”窦公自此愈积阴功,结果连生五子:长仪,次俨,三侃,四偁,五僖,俱仕宋为显官。窦公寿至八十二,沐浴相别亲戚,谈笑而卒。安乐老冯道有诗赠之云: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